2021年,电视剧《对手》火爆荧屏,郭京飞饰演的话痨出租车司机与谭卓饰演的甲亢患者妻子,组成了一对狼狈的“间谍夫妇”,生活窘迫又充满戏剧性。四年后的2025年,导演卢伦常、编剧王小枪与郭京飞再度集结,带着新作《黄雀》回归。这部由《对手》原班人马打造的作品正在热播,其同名小说也由作家出版社同步出版。

《黄雀》以充满年代感的铁路站台为起点,用紧凑的节奏和细腻的笔触,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警匪博弈。它不仅呈现了紧张刺激的剧情,更在时代的褶皱中,探寻人性的明暗与复杂。

金牌编剧王小枪的代表作有《对手》、《县委大院》、《面具》、《功勋》(于敏篇)等,获得过飞天奖优秀编剧奖、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最佳编剧奖。他笔下的故事不是凌空蹈虚的传奇,而是扎根于烟火尘埃的史诗,他将时代的宏大叙事揉进个体的鸡毛蒜皮中,让主旋律更具人情,让普通人成为命运棋盘上最惊心动魄的执子者。那些奔忙于理想与现实夹缝中的“英雄”,困在柴米油盐里的“反派”,皆成为时代特色的注脚。

近日,王小枪接受了北京青年报记者的专访,他表示,作为剧作家,最重要的是有观察能力和悲悯心,而同《对手》一样,《黄雀》中的主人公,和所有中年人一样,面临着困境与压力,“不同年龄的人,解压的方法也不一样,中年人解压的方法可能就是寻找如何才能解压。也许不是在解压,就是在寻找解压的路上,《对手》和《黄雀》里面的中年人也是这样。”

就像打毛衣一样,《黄雀》的针脚需要织得更加严密

悬疑刑侦剧《黄雀》以铁路反扒警察郭鹏飞与其搭档李唐的破案经历为主线,讲述二人如何在短短十二天内与多个盗窃团伙展开高密度智勇较量。剧集摒弃悬浮的“神探”套路,回归真实办案逻辑,无论是扒手惯用的“刀片割包”、“声东击西”等传统偷盗手段,抑或设计缜密的“案中案、局中局”,郭鹏飞与李唐都结合自身经验,缜密分析,通过“还原现场”、“人性分析”等方式,将案件细节仔细研究,最终锁定嫌疑人。

《黄雀》以“站台”为微型社会切片,勾勒出“江湖规矩”与人性纠葛的复杂图景。盗窃团伙之中,有人一念之差误入歧途,也有人深藏不露、伪装身份成为幕后黑手。郭鹏飞与李唐在追击真相的过程中,不仅要破解窃贼布下的迷局,更要直面利益链条背后的人心诡谲。这场较量早已超越单纯的猫鼠游戏,他们抓的不仅是贼,更是人心中的贪念。

谈及《黄雀》的创作缘起,王小枪介绍说,构思这部剧是四年前的事情。“当时刚刚写完《对手》的剧本,还没有开机,我和制片人张海东商量下一个创作故事,想到了这个题材。”

《黄雀》是王小枪原创的第一部公安题材故事,“当时我们考虑最多的是究竟要选择哪一种类型的公安题材故事,比如说扫黑、扫毒、缉私、重案还是其他,在这个本来就很拥挤的创作赛道上能够另辟蹊径的叙事角度,是考虑的重点。当时我甚至还考虑过户籍警,以及有烟火气的派出所片警。后来,制片方安排我去体验生活,在反扒大队跟了一段时间以后,我觉得这是一个可以在案件里面容纳和存放更多表达的叙事类型。这个故事就此初步确定。”

喜欢《对手》的观众自然会将《黄雀》与其对比,王小枪表示,两者在故事和人物关系上不一样,创作方法也不一样。“两部作品的主创班底都是熟人,我们相互之间更熟悉、更信任,但是从文字创作本身,两者是没有关系的。我肯定会尝试一种和《对手》不一样的人物关系,也想探讨一些更丰富的世界观。站在不同人的立场上,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

在王小枪看来,创作作品最难的是寻找叙事的各个角度。“包括但不限于局部的创新、人物关系的构造、主线和支线的搭建,以及情节和桥段的脱俗,等等。”

具体到《黄雀》,因为人物众多,王小枪希望每个人物都能够活灵活现,每个人物都有自己完整的小传,他们的所有行为都有自己的前因后果,有自己的立场和逻辑,以及独特的性格。这些都需要花费很多的功夫。“就像打毛衣一样,这次的针脚需要织得更加严密。以往的很多作品里,譬如《对手》,搭建主要的三角人物关系可能是创作的入门钥匙,而在《黄雀》的剧本里,可能本身就站在一个大门里面,但是,还有无数的小门等待着开启。很多工作都是在细节处完成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次面对的是很多只麻雀。”

《黄雀》中的郭鹏飞是按照郭京飞的形象写的

《黄雀》的时间线从1994年至2004年,主人公郭鹏飞年轻时满腔热血意气风发,2004年时,则成为做了肝移植手术的颓废中年男人。郭京飞扮演郭鹏飞,这是否是有意为之?王小枪在创作剧本时,是否脑海中的主人公就是郭京飞的形象?王小枪坦承的确如此,“郭京飞是我很好的朋友,这次在创作《黄雀》的时候,就是按照他的形象写的,所以,人物性格也较为生动,人物很多灵动的东西都会自己蹦出来。”

王小枪介绍说,编剧写人物通常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在写的时候,脑海里会浮现出一个演员的形象,例如,他在写《对手》里火传鲁这个角色的时候,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就是焦刚老师的样子。“但是这种情况通常比较少,大多数的人物都是虚构的,都是只有一个模糊的文学形象,具体寻找匹配的演员,还需要制片方和导演进行细致的工作。”

问及在创作时是先构建角色性格,还是先设计故事框架?王小枪表示,他个人习惯是先构建人物关系,然后再将每一个人物进行拆分,包括核心人物、主要人物、次要人物和辅助人物。“在人物小传的阶段,通常会花费比较多时间,当人物性格和人物之间产生有机关联以后,很多情节事件也就会随之自然而然地出现。我个人不太会写大纲,基本上是分集思维,想得非常细的时候,才习惯动笔。另外也会在案头阶段做分场的工作。”

王小枪认为,电视剧最重要的是分场与分集,“如果一个剧本的分集和分场足够丰富与详细,真正写剧本的时候会比较轻松,花费精力的都是在前面。如果体验生活的时间足够长,很多人物都会自己跳出来。这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而如何让虚构角色在观众眼中变得真实可信?王小枪认为,需要大量的生动细节,“比如说这个人物处理事情的方法是否合理?其行为和内心是否匹配?性格能否做到一以贯之?人物的每一次反转能不能有合理的逻辑支撑?这些所有的点点滴滴累积起来,就会让观众相信这个角色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一个人,也会相信这个人物做的事情是真实可信的,反之就是悬浮的狗血的。其实每个人物都是如此,我们现在能够回忆得起来的、能够记得住的影视作品里的生动人物,他们身上都有这样的特质。”

做到“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很难

在传统谍战剧中,间谍往往被塑造成智商超群、装备精良、游走于生死边缘的“超级特工”,而《对手》中的李唐和丁美兮却是一对为柴米油盐发愁的中年夫妻:李唐开网约车补贴家用,丁美兮为补课费和学生家长讨价还价。这种将间谍职业与市井生活捆绑的设定,消解了间谍的神秘光环,让观众看到特工面具下普通人的生存焦虑,“反套路”的设定大受欢迎。

问王小枪在《黄雀》中尝试进行了哪些“反套路”创作,王小枪坦言,很多创作技巧其实质朴无华,但真正落实却极难。比如那句老生常谈的“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人人皆知,但能在剧本的方方面面——人物塑造、情节桥段、反转悬念,乃至台词设计,都能做到这一点的,实在是凤毛麟角。

王小枪表示,创作时绞尽脑汁想出别人没想过的桥段,要花大量时间和心血。在《黄雀》中,他最满意的是每个角色,不论大小、戏份多少,都尽可能做到立体。哪怕台词只有十几句、二十几句,每个人物都有完整小传,有属于他自己的行为逻辑、自我表达和人生目标。

《黄雀》跨越十年,融合了警匪较量、年代氛围与接地气的生活。如何让这些元素有机融合、相互衬托?王小枪表示,最大的挑战在于无数接地气的细节。“只要细节真实,年代感不是问题,观众也不会有疏远和距离感。时间的远近不是问题,问题是怎么能让观众感受到剧中人的喜怒哀乐,怎么共情,以及如何产生共鸣。”

《黄雀》的工作量比以往的创作要多不少

《黄雀》采用“前史序幕”的叙事结构,讲述了七桩反扒大案。每一桩都像是犯罪者精心设计的“智力游戏”,这些看似“高明”的犯罪背后,实则是被贪念蚕食的灵魂——从最初的心存侥幸到彻底堕落,他们就像踏入流沙中的人,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王小枪介绍说,每起案件既呈现犯罪者从侥幸试探到彻底沉沦的心理变化过程,又通过反扒警察抽丝剥茧的侦破过程展现破案智慧。这是《黄雀》希望能够“求上得中”的一个目标。“怎么能做到先以情节打底铺陈,同时保持多线交叉的快节奏和高密度的叙事,再见缝插针地探讨每个人物表面背后的内心隐秘,创作的分寸感还是比较难拿捏的。也许这是创作这部剧最大的挑战,工作量也比以往的创作要多不少。”

有观众评价说看《黄雀》的过程更是一堂生动的“反诈防扒课”,提醒你在外出行,应该注意什么,警惕什么。

很多人都曾遭遇过小偷,王小枪也不例外。多年前他到外地求学时,常遇到小偷。“那些小偷就守在公交车上下车的地方,下手毫无顾忌。猖獗时,连司机都不敢管,最多只是发出一些暗示信号。现在回忆起来,这些小偷已经是半公开的了,介乎盗窃和抢劫之间。”为了创作《黄雀》,王小枪跟着反扒大队去体验生活,他说这个过程让他感慨良多。“不一样的贼,走上犯罪道路的原因也不尽相同,有些感触很难用一句话来说清楚,和人生百态有关系吧,林林总总。”

“生活化悬疑”的难点不是悬疑,是生活

“生活化悬疑”是当下颇受青睐的作品风格,它将悬疑元素巧妙融入日常,核心理念是“让危险藏在早餐热气里,让阴谋蛰伏于电梯按键间”。这种类型突破了传统悬疑剧依赖密室杀人、连环凶案等强情节的模式,转而通过对日常行为的异常解读来构建张力,让观众在熟悉的生活场景中感受到“细思极恐”的戏剧效果。这种作品既要保持生活的真实质感,又要在细微处制造让人脊背发凉的悬念。它不仅考验编剧对生活的洞察力,更挑战着对人性幽微之处的深刻理解。

在王小枪看来,“生活化悬疑”的难点不是悬疑,而是生活。“在我看来,无论什么题材——医疗、教育、悬疑还是刑侦,无论故事发生在当下、两年前、五年前还是十年前,最难的都是让观众相信笔下人物真实存在,不悬浮、不狗血。要做到这点,生活化的细节必须合理且真实,这考验的是编剧在创作各个环节中展现的技巧和能力。”也因此,王小枪认为编剧最重要的是观察能力,而不是采访能力。如果一个编剧的观察能力足够强,他会捕获生活中无处不在的灵感与启发。而和观察力同样重要的,还有悲悯心。“一个剧作家没有悲悯之心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

王小枪笔下角色常有“平凡英雄”的特质,被问及这是否与他个人经历或价值观有关时,他表示,编剧笔下故事和人物,其实都是其内心隐秘的折射,反映着作者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在王小枪看来,世界本就是由无数平凡人组成,“从不同角度看,我们身边每个人都是小人物,但平凡人也能做出不平凡的事,这就是‘平凡英雄’。有人一生未逢机会,却怀揣梦想;有人一生只有一瞬闪光,却紧紧抓住。这两种情况都令人感慨万千。”

创作的共通性,就是深入人物的内心

王小枪创作的作品高产优质且类型丰富,问他如何做到快速切换创作思维?不同类型之间是否存在共通的叙事逻辑?他表示,“如果有一种共通性的话,就是深入人物的内心。换句话说,就是作为编剧,一定要在故事的最源头,尽可能地往每个人物的内心深处多走一步,只要走得足够深入,这些人物鲜活了,他们身上发生的故事也会随之变得生动起来。”

在王小枪看来,无论作品是何种类型、何种题材,无论主人公是何种职业,在工作和生活中扮演何种角色,他们首先都应该是真实、立体且丰富的人。

毕业于山西医科大学的王小枪“弃医从文”成为作家、编剧,谈及医学背景对其写作的帮助,他说:“对我而言,最大的帮助就是那几年让我看到了很多人间百态,再也没有一个比医院这种场合,更能见到人世间喜怒哀乐和聚散别离的地方了。”

如今短视频盛行,观众注意力愈发碎片化,王小枪在创作时会考虑应对“倍速看剧”、“只看解说”等现象吗?他是否会在剧本中预埋“防倍速”设计?王小枪坦承短视频是会改变观众生活习惯的一种产品,“不光是看剧的习惯,其实我们现在的生活也被短视频影响。大家的耐心越来越少,甚至很多人在看一个6分钟短片的时候,都会觉得它太长了。”

照此趋势,王小枪认为或许在未来,“一个长视频和长剧集的编剧的荣耀,就是看他能不能写出一个大家不会用倍速看剧,或者是说少用倍速看剧的一个故事。”

职业编剧和职业运动员是一样的

编剧是一份孤独的职业,如何保持创作热情而不被自我怀疑淹没?王小枪说:“一个人最大的幸运,是找到自己热爱的事,并将其变成工作。天赋带来成就感,兴趣赋予自驱力。若热爱写作,孤独和热情都不是问题。至于自我怀疑,这是全人类的通病,不只编剧如此。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过自我怀疑的时刻。”

面对创作瓶颈,王小枪觉得最好的办法是弹性休息。既不能让自己过度劳累,也不能完全“躺平”。“工作习惯是需要节奏的,写剧本也是需要节奏的,需要一种韧性的习惯。就像跑马拉松一样,既不能在前期就像百米冲刺一样把自己搞到虚脱,也不能一屁股坐到树林里,再也懒得站起来,这个分寸的拿捏,需要每个人积攒经验。”

王小枪认为职业编剧和职业运动员是一样的,都需要大量的训练,需要很强的自律性,需要很耐得住寂寞,需要日复一日对自己的错误的动作进行修正,以及耐心地等待。要学会保持体力匹配和节奏,然后在最终冲刺的时候爆发出全力,最后才有可能获得一个理想的名次。

谈到AI对写作的冲击,王小枪认为,未来属于会用AI写作工具的编剧,“AI已在医疗领域,如医学影像方面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我不知道AI未来迭代的速度会有多快,如果它足够快,我相信它一定会威胁不止编剧这一个职业。”

也因此,王小枪认为编剧的核心竞争力将要求多元化,“借助AI,编剧可能需要身兼多职,既是编剧,又是制片人、导演。那可能是一个不可想象的时代,如果科技进步得足够快的话,它会解决现在很多的问题,当然也会催生出很多问题,我们能做的,只能是拭目以待了。”

文/本报记者张嘉供图/王小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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