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已完结,请放心观看!

我 6 岁那年,我妈去世了。

村里的唢呐声刚停,我就成了没人要的孤儿。

我爸不要我,连爷爷奶奶都嫌我。

我一个人坐在妈妈的坟头哭,小舅出现了。

他跟我说:「别哭,跟我走。」

那年他 17 岁。

在村里,他是个被人瞧不起的混混,但对我来说,他是我的守护者。

1

1995 年,庄稼还没收完,

妈妈就累得再也没能醒过来。

唢呐声还没停,我就成了没人要的孩子。

我蹲在坟地里,傻傻地等妈妈。

我想,只要我再多哭一会儿,妈妈心软就一定会出现。

可她始终没有出现。

直到一只大手牵起了我。

「别哭,跟舅走。」

从此我跟着小舅生活。

那年我六岁,他十七岁。

婶婶和姨姨见了我,总是撇嘴:

「自己都养不活的穷小子,还能带好娃?」

小舅却说:

「来啊,嫂子,咱俩一起带,我不嫌你岁数大。」

「啐,早晚死在坟堆里。」

小舅回怼:

「嫂子,你那胸就是坟堆。」

婶姨扭着粗壮的腰,扭着硕大的屁股,头也不回地说:

「等我男人打死你。」

小舅盯着她的背影,眼睛都不眨,还流口水。

我骑在小舅脖子上,好奇地问:

「咋那么喜欢坟堆呢?」

小舅张了张嘴,说:

「死哪不是死?」

2

小舅本名刘川,外号川子。

小舅初中都没念完,离乡前是村里长辈眼中的混混。

外婆病重,他回乡陪她最后一程。

没想到我妈突然去世,比外婆还早走一步。

那段时间,家里又多了我这个拖油瓶。

「我不回武校了。」小舅跟发小二毛哥说。

可我爸带着他现在的老婆和孩子突然上门,一脸和气。

「洛英,吃糖,跟爸走。」

我接过糖,赶紧塞进兜里。

「不走!」

小舅起身,「有事说事。」

「我对洛英有监护权。」

「这房子,还有她妈的地,我先替孩子管着。」

小舅瞬间火了,一脚踹过去。

「滚!」

「不许打我爸!」同父异母的妹妹洛可朝小舅吐口水。

我想用兜里的糖砸她,又舍不得,转身抓起土块把她砸哭了。

「小崽子敢打我闺女,妈按着她,你打。」洛可他妈一把揪住我的头发。

还没等二毛哥过来解围,小舅冲过来踹倒男人,转身一巴掌扇在女人脸上。

「啪!」

「打我外甥,问过我没?」

小舅这一顿操作把一家三口镇住了。

「小犊子,等我找人收拾你。」我爸捂着肚子怒吼。

「走,洛阳,咱找村长去。」李秋红捂着被扇肿的脸哭着说。

临走前,女人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等着,落我手里有你好看的。」

我吓得直打哆嗦,浑身发冷:「小舅,我怕。」

3

不到一小时,村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了。

小舅气场全开,守在院门口,手里拿着一根烧火棍。

我大气不敢喘,只能透过门缝往外看。

这些人明显分了组。

前面四个壮汉,村委会的人跟在后面。

「小武、小石,帮姐把这事儿解决了。」李秋红有了靠山,嗓门特别大。

「洛阳,你当姐夫的不会比你弟弟怂吧?」

小舅练过功夫,人狠话不多,几下就把他们打得抱头鼠窜。

「反了你了?」治保主任嚷嚷着什么寻衅滋事,要报警。

小舅根本不怕:「你报去,他们先动的手,邻居都能作证。」

李秋红赶紧拉上领导:「村长,你给评评理!」

村民们都在撇嘴,谁不知道村长是她爸。

村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开始「评理」:

「妈不在了,生父离不离婚都有孩子的监护权,这是法律常识,你懂不?」

「你娘家舅舅占着外甥女的房子,这算什么事儿?」

「赶紧把孩子交给洛阳,房子也还回去!」

我眼圈都红了:「小舅,我不跟他们走。」

李秋红阴险地笑着,伸手来抓我:「小洛英,以后你就是我亲闺女,我不怕当后妈!」

小舅拨开她的手:「我不认法,就认娃。」

「今天谁来都不行!」

村长冷笑一声:「真是没办法,咱找警察同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僵持的局面对我们越来越不利。

我紧张得哭不出来,心里只剩下恐惧。

完了完了,她会打死我的。

当远处传来警笛声时,我嘴唇都咬出了血,紧紧攥着小舅的衣角不撒手。

小舅拍拍我的头:「有舅在,小英不怕。」

李秋红眼珠转了转,突然说:「你要洛英也不是不行,你把她领回去,房子和田地我们先管着,这样行不?」

4

「不行!

我还没死呢!」

人群外,外婆颤颤巍巍地站着,张姨把她接过来帮忙解围。

外婆喘着粗气,每走一步都像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

一个没怎么读过书的小老太太,

仰望着她心中地位最高的村长。

然后,这个一辈子都不敢大声说话的外婆,说出了她这辈子最硬气的话:

「我说不行! 我闺女留下的,谁也别想抢走。谁逼我,我今天就死在这里!」

她又喘了口气,用那双苍老但坚定的眼睛扫视着周围那些起哄的人,

「不信,你们就试试?」

村长愣住了,看了外婆一眼,没说话。

李秋红却立刻抱住村长的胳膊,

「一个老太婆死不死的,她威胁谁呢?我才不信了。」

村民们发出一片嘘声。

警察过来调解,

「法律上说,孩子的生父和外婆都可以成为监护人,法官会根据情况来定,通常这种情况下会判给外婆。」

李村长阴沉着脸,

「走!」

「哇」的一声,我哭了,我们赢了。

抽泣的时候,我听到李秋红在远处嘟囔:

「我看她老太婆还能活多久?早晚孩子得落我手里。」

「哇——」

……

外婆用她仅剩的力气保护了我,撑住了这个家。

我暂时安全了。

小舅也开心了。

回村的第一天,他身边就围了一群年纪差不多的哥们儿。

他们站成一排,撒尿、抽烟、喝酒,把外婆家弄得乌烟瘴气的。

「这孩子太没定性了。」张姨直摇头。

小舅虽然爱玩,但对我特别好。

他背着我满山跑,打鸟、抓青蛙、撵狗。

还给我做了一个迷你沙袋,上面画了一只老鼠,

「马步要扎实,腰劲用上,对,就这样打!」

我的一小半童年,是在和这个沙袋「打架」中度过的。

另一半,是在想念妈妈中度过的。

有一天,我从山坡上疯玩回来,哭丧着脸,

「谁欺负你了?」

「呜呜,她们说冬至要吃饺子。」

「太阳落山的时候,她们的妈妈就喊——回家吃饺子喽,她们一下子就全跑了,就剩我一个。」

我低着头,拼命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

低声嘟囔着:

「我没有妈妈,也没有饺子。」

小舅愣了一下,把我抱到板凳上,让我等着,然后拿起饭盒出门了。

那天,我尝到了十几种口味的饺子。

那天,我那双脏兮兮的小手被小舅反复洗了好几遍。

小舅还亲手喂已经有些糊涂的外婆吃饺子,

郑重地说:

「以后每年冬至,咱仨都坐在一起吃饺子。」

小舅好像突然长大了。

1995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小舅和我堆了大小两个雪人。

我用妈妈的旧围巾,给大雪人围了三圈,

「嗯,这样妈妈就不冷了。」

太阳好的时候,小舅会弄个板车,推着外婆一起去看山坡上的雪人妈妈。

冬日的暖阳洒下光芒,外婆闭着眼睛,

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在努力吸收阳光。

外婆清醒的时候说过,她要努力活着,看着小舅成家立业,看着我长大,不让坏人把我抢走。

5

惊蛰过后,春风拂过大地,带来了春耕的气息,却也带走了外婆。

那天,我用小手一次次去摸外婆的脸,可她的脸始终像雪花一样冰凉。

我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那个坏女人会把我带走,因为小舅没法成为我的监护人。

我急切地想去找雪人妈妈。

然而在融雪的山坡上,一个女孩一脚踢倒了那个缩小的雪人妈妈。

是洛可。

她在上面使劲踩着,脏兮兮的脚底混着泥土。

「这回你没有妈妈了,哈哈哈。」

「你这个野种,没妈的孩子,哈哈哈。」

我冲向这个小恶魔,如果恶魔有角,我一定把它掰断!

洛可被吓跑了。

我把小脸埋进围巾里,深深吸一口妈妈的味道。

外婆带走了她的女儿。

妈妈,你怎么不把我一起带走?

小舅推迟了几天外婆的葬礼,我知道他也不舍得妈妈。

但他又能拖多久呢?

那天外婆上午刚下葬,下午小舅眼睛红红地看着我说:「就剩咱们俩了,你外婆临终交代过,让我一定得照顾好你。」

我抱着小舅的脖子:「坏女人会把我抢走的。」

小舅瞥了一眼院子里磨得锃亮的菜刀,沉稳地说:「不会,我保证!」

院外传来嘈杂的人声,一群人涌了进来。

洛阳假惺惺地说:「洛英外婆不在了,小兄弟节哀啊。」

李秋红说:「我家男人是洛英的亲生父亲,现在是唯一的监护人。

「我们夫妻俩要收回洛英的监护权,跟我们走吧,小洛英。」

小舅拍了拍我的背,缓缓起身,眼中透出一股杀气。

「你们确定要在这时候跟我抢孩子?」

事后围观的邻居都说,那天大川子的眼睛里发出一种光芒,充满了震慑力。

他盯着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冷冷地问——

「你们确定?」

6

我生父洛阳,缩了缩身子,显得有些胆怯。

李秋红可不是这样的人。

李秋红猛地伸长了脖子,像乌龟一样,挑衅地说:「少说狠话,大白天的,你敢动我一根汗毛?」

今天李村长一家全来了。

大女儿李秋红泼辣,二儿子李占武霸道,三儿子李占石蔫坏。

洛可挽着李村长的胳膊撒娇:「外公,你要多个外孙女了。」

李村长哈哈一笑:「外公就你一个宝贝外孙女,别人我可不认。」

洛可冲我笑得像朵花:「姐,你跟我作伴吧,咱妈可想你了。」

我特别讨厌这个小花招:「我妈在天堂想我呢。」

「咒我死?呵呵。」李秋红恶狠狠地扫了我一眼。

我打了个寒战,不敢再说话。

院子里有好几个人拿着透明盾牌和长长的钢叉。

小舅怎么护得住我?

李村长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

「大侄子,今天你闹不出什么名堂,孩子跟爹走,天经地义,饿不着冻不着,你何苦拦着?」

「洛阳两口子也不是真图你姐那点家产,就是喜欢孩子,以后两个小姑娘还能做个伴儿!」

小舅断然拒绝。

我生父站出来:「那可由不得你!我闺女必须领走。」说完,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

「这是县法院开具的监护权裁定书。」他高高举起。

裁定书上的红公章格外刺眼。

院门口围观的邻居发出一片叹息声。

唉,官家的东西,谁也惹不起。

李秋红露出得意的神情:「大川子,我看你还有什么招?」

她过来拉我,被小舅一胳膊甩倒。

七八个男人拿着防爆钢叉向前,小舅抄起砍柴刀。

冲突一触即发。

「大川,千万别动刀!」

张姨死死按住小舅:「听姐的,别动手,咱也有东西,给他们看看。」

洛阳一脸不屑:「你会有东西?」

「哼,骗鬼呢?你拿出来?」

小舅压下眼里的戾气,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差点拍到我生父脸上:

「我姐手写的遗嘱,睁大眼睛看清楚了!」

【我委托弟弟刘川,做我孩子洛英的唯一监护人,照看洛英到成年。】

还真有遗嘱,村民们又开始议论纷纷:

「人家有遗嘱,就别硬抢了!」

「对呀,你是真惦记孩子还是惦记人家那几亩地啊!」

李秋红气急败坏:「假的!找张纸我都能写!」

张姨说:「可以做笔迹鉴定。」

「你怎么早不拿出来?」洛阳迅速抓住破绽。

「刘川 17 岁,未成年做不得监护人,哈哈,遗嘱无效。」

小舅冷冷地拿出身份证。

日期清清楚楚,今天,刘川正好满十八岁。

有村民反应过来:「我说为什么老太太延迟发丧,原来是在防着呢!」

「这后生还真不是愣头青。」

也有村民躲在人群中间冷嘲热讽:

「啧啧,好算计啊,故意来闹,幸亏大川子没冲动,不然持刀伤人,肯定要进去。」

那群人想溜走,被小舅堵住了:

「我让你们走了?」

7

刘川瞪大了眼睛,声音里带着怒气。

「谁说让你们走了?」

「我刘川家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李秋红被气得脸都红了:「你还要怎么样?你杀了我呀!」

小舅站在门口,对着院子里里外外的人大声说道:

「先说公理,再说私怨。

「我妈上午刚下葬,你们下午就拿着家伙来闹事。

「这是不想让我妈安息啊!」

「要是晚几天来,好好说,也就罢了。今天拿着防爆盾牌、钢叉,是来给我妈奔丧的吗?」

他突然大吼一声:「我他妈骂你们全家!」

小舅的眼睛像要喷火一样,怒视着院子里的这些人。

「我他妈骂你们全家!」

「大家都看着呢,我今天就骂了,有本事你们来啊!」

「我他妈骂你们全家!」

他的怒吼声在院子里回荡。

整个院子安静得连风都不敢吹。

没人敢回嘴,连平时最刁蛮的李秋红都不敢说话了。

他们心里清楚,今天理亏。监护权认定书是违法办的,结果人家拿出了真遗嘱,这事根本经不起推敲。

再加上在人家丧事当天上门闹事,他们知道自己理亏。

李秋红心里清楚,要是有人敢升级冲突,以刘川那暴虐的眼神,今天真可能要出大事。

这事要是打官司,法官也不会向着他们。

「你要怎么样?」李村长额头青筋暴起。

「小英,把纸钱抱过来。」

张姨帮着拖了几麻袋纸钱过来。

「今天,院子里的人,都给我妈烧烧纸吧!」

「烧不完,谁也别想走。」

有个不服气的小年轻,低头就想往外闯。

「嘭!」的一声,那人被小舅用刀背拍在额头上,帽子飞出去老远,血顺着头发流了下来,一下就老实了。

院子里的人,连喘气都不敢大声,没人敢再惹事。

老李家的人不敢拼命,跟着办事拿死工资的也犯不上拼命,今天犯了人家的忌讳,挨打也只能认了。

治保主任急了:「你别得寸进尺,我哥是邻村的王鸿杰,你打听打听。」

「呵,别提人,今天就是王鸿杰本人来,他也得烧完纸才能出门。」

我听见二毛哥在我身边小声嘀咕:「大混子,十里八乡出名难缠,他哥是王鸿杰。」

我白了他一眼:「我舅是刘川。」

那天的场景,就这样刻在我幼小的记忆里。

我突然觉得,有时候,强硬也不是什么坏事。

院子里火光熊熊,那些大人分成几堆给外婆烧纸,还一边烧一边小声嘟囔。

不嘟囔不行,小舅就站在院门口盯着呢。

连村长都给我外婆烧纸了,也许是被烟熏的,也许是被火光映照的,他的脸变得黑红黑红的。

小舅拦住了第一个烧完纸想走的人。

「又想闹哪样?」

「纸钱是我提供的,你们不能白拿。」

「晦气!」

那些被熏得灰头土脸的人,扔下钱就跑了。

……

那个晚上,我和小舅挤在一起睡,我靠着他,莫名地感到很安心,睡得很香。

梦里妈妈来看我,我总是笑着的。

妈妈也笑了,把我交给舅舅,她放心了。

8

失去外婆的悲伤,就像山坡上初春的嫩芽,随着时间慢慢淡去。

小舅不会种地,把自家的和我的田都租了出去。

他居然跟七岁的我商量:「买个二手的小型榨油机,怎么样?」

「赚到钱能买大白兔吗?」

「可以啊!」

「我同意,嘻嘻。」

小舅有了自己的小生意,没了我妈管着,一颗躁动的心彻底放飞了。

他连续两次帮人出头,打赢了架,有了炫耀的资本。本村的二毛哥几个在外村受了欺负,也会找小舅帮忙。

没多久,会武术又仗义的小舅,有点小名气了,本村已经容不下他了。

十八岁的小舅,荷尔蒙在青春里横冲直撞。

我白天基本见不着他。

他不是在帮人解决问题的路上飞驰,就是在某个院子外干嚎,试图撩妹。

1996 年年初,《古惑仔》系列开始上映,小舅找到了精神偶像,彻底疯魔了。

村里的小混混正式升级为二十三线古惑仔。

他留了长发,去镇上买了件大 V 领的花衬衫。

有一天,他纹了身回到家,皮肤上密密麻麻的青色图案,红色的线条。

我被吓了一跳:「小舅,你这是要当钟馗啊,疼不疼?」

小舅嘴巴动了动:「信不信我打你一耳光!」

那个夏天,我除了练拳,想妈妈,其他时间都在玩耍。

小舅每晚六七点都准时回家。

每当山坡上的玩伴被炊烟喊回去,我也不会失落,因为有个古惑仔小舅在等我。

一碗面条,两个荷包蛋,三滴香油漂在汤底,小葱花点缀在四周,别提多香了。

有时还加个鸡腿。

小舅往一边甩甩头发:「吃吧!」

9 月份,我上了小学,小舅喝酒都改到中午,因为他早晚要接送我。

「要动手快点,别耽误我接孩子。」

对面哄堂大笑,然后就被小舅揍了。

圈里人都说,川哥说接孩子,那是真接!

他说赶时间,就别找不自在!

9

日子过得飞快,二年级的时候有件事我到现在还记得。

半夜里,我和张姨的儿子二狗出去抓蛐蛐。

为了抓到那种特别厉害的棺材头蛐蛐,我们俩互相鼓劲,一路跑到了村东头的坟地。

那晚月亮被云遮住了,星星也都不亮。

刚抓到两只蛐蛐,我就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二狗,咱赶紧回去吧。」

「二狗,二狗……」

「英子,你,你后面有个老太太……」

我一转头, 「妈呀!!!」

我们俩撒腿就跑回家,结果都开始发高烧,怎么都退不下去。张姨问清楚了原因,开始着急起来。

「川子,这怕是撞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那怎么办啊,张姐?」

「找个会看阴病的师傅来看看吧。」

师傅来了之后说,两个孩子冲撞了祖宗,还敢半夜去那种不干净的坟堆。

最后师傅做了法事,烧了纸。二狗的烧退了,我的却一直没退,都烧到了 39 度。

小舅急得不行。

据张姨说,当时小舅腰里别着一把菜刀就出门了。

「这是要去砍师傅?」张姨吓得赶紧追:「你回来!」

结果小舅直接跑到了坟头。

据张姨后来回忆:「你小舅当时疯得很,站在坟头骂了半个小时,词都没重样。」

你小舅两手挥舞着菜刀,在空气里一顿乱砍。

「都给我起来,讲点道理行不行!」

「谁家七大姨八大姑,谁家的祖宗爷们!」

「不管你是去年走的,还是今年埋的,你们什么意思?」

「纸也烧了,法也做了,礼也收了,我家孩子还不退烧,你们这是几个意思?」

「你们不知道我大川子的厉害?狗见我都得绕道走,不服咱单挑,有本事缠我啊!」

「做鬼也得留条后路,不然我把你们的骨头都给刨出来!」

你小舅当时跳着脚骂,想起来就特别搞笑。

「那张姨,我后来退烧了?」

「你倒是退了,不过你小舅开始发高烧了!」

「啊?……他镇不住?」

张姨低下头偷笑,最后笑得合不拢嘴。

「你妈以前就说过了,她弟弟比谁都怕鬼!」

我捂着脸:「这可真是,白忙活一场!」

10

三年级那年夏天,村里茶余饭后最热闹的话题就是夏寡妇追着打「刘浩川」。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

一个喝醉的老光棍在夏寡妇家纠缠不休。

「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都四十好几了,还厚着脸皮来我这儿揩油,呸!」

老光棍一脸猥琐:「呸我?嘿,还挺香的,再来一口。」

「滚你m肚子里去!老流氓,别碰我!」夏兰姐挣扎着。

小舅冲上去阻止。

夏兰姐眼睛一眯:「我家小相好来了,你赶紧滚。」

最后,20岁的小混混和40多岁的老流氓干了一架。

小舅赢了。

老流氓临走时威胁说要找大混混王鸿杰来收拾小舅。

小舅得意扬扬地拉低领口,露出胸口的纹身。

「嘿,夏姐,你的小相好来了,想我啦?」

夏兰姐瞥了他一眼:「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兰姐,你这是卸磨杀驴啊?」

夏兰姐不屑地说:「别糟践驴,你这小崽子,等长出点本事再来我这儿装。」

我看到小舅的脸瞬间红了。

但他嘴上不认输:「你怎么知道我没那本事?」

「要不你让我进屋看看?」

夏寡妇眼睛一瞪,拽住小舅:「来,别瞎说,你进来,我看看。」

小舅脸红得不行,赶紧开溜。

夏兰姐在后面喊:「你跑什么,让我看看!」

那个能吓跑鬼、狗都怕的20岁小舅,跑了半个村子也没甩掉30岁的夏兰姐。

村里人笑得不行,活该,天天装帅,结果被个寡妇治得死死的。

「他就是个雏!」大嫂子们嘲笑他。

小舅好几天都不乐意带我出门,躲着那些爱说闲话的女人。

张姨看不下去,给小舅介绍对象。

但小舅既没家底,又带着我,还一身刺青,哪家父母会看得上他。

虽然小舅看起来挺帅,但他成了村里最年轻的光棍。

直到秋天,夏兰姐在地里真的被蒙面流氓袭击,小舅刚好路过,把她救了下来。

在一个温暖的黄昏,心情复杂的夏兰姐把嘴硬心软的小舅拉进了家门。

「来,姐姐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

……

过上幸福生活的小舅,晚上还是会准时回来,因为他知道我怕黑,不敢一个人过夜。

那年冬至,我和小舅在夏兰姐家吃饺子。

热气腾腾的饺子上桌时,小舅在蒸汽里眼睛有点湿润。

「以后咱仨每年冬至都一起吃饺子。」

吃完饺子,有人敲门传话。

「王鸿杰让你去邻村找他。」

11

王鸿杰四十多岁,是村里曾经的风云人物,坐过牢,现在承包了几个鱼塘,手下有几个能干的小弟。

他还是我们村治保主任的亲哥。

我小舅刘川,是个典型的古惑仔形象,属于后起之秀里的佼佼者。

在十里八乡的地盘上,前浪和后浪的冲突不可避免。

「他让我去我就去?

「让他来找我!

「我就等他。」

夏兰姐特别担心,但小舅却毫不畏惧。

过了几天,王鸿杰也没来找麻烦,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没多久,村里有人喊小舅去打麻将。

「三缺一,大川。」

小舅被硬拉着去凑数,后来去得越来越频繁。

直到夏兰姐问小舅是不是在赌钱。

「玩得小,没事。」

又过了几天,小舅没来接我放学。我回到家,看到一群人围着小舅要钱。

「川子,这三万块,你啥时候还?」

「亲兄弟,明算账,我老杨的钱你可不能赖。」

小舅被逼得没办法,到处借不到钱。

最后还是夏兰姐拿出了自己攒的五千块钱,先把人打发走了。

小舅闷头抽烟,烟雾在院子里萦绕,一整夜都没散。

周六,小舅特意去镇上一趟,回来后找到我。

「英子,你的记忆力最好,帮我个忙。」

小舅给我布置了任务,我特别兴奋,感觉像在跟大人玩游戏。

周日下午,小舅破天荒地叫人来家里打麻将,二毛哥和另外两个跟小舅关系不错的也过来看热闹。

打牌的那三人很警惕,说可以玩牌,但周围不能有人说话,也不能随意走动。

可他们没注意一个10岁小姑娘的走动,还有她眼神里掩饰不住的兴奋。

更没人知道她有几乎过目不忘的能力。

在小舅输光最后一笔钱之前,我突然举起了手。

小舅果断喊停:「停!大家别动牌!」

「大川你什么意思?输急眼了?」

「你们出千了,我外甥要是说错了,要杀要剐、赔房子卖地我都认。」

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里,我指着几张扣着的牌:这是五万,这是三条,这是八筒。

一片死寂……

原来他们用挂花膏做了记号,而我全记住了。

后面的事,小舅没让我看到。

等他回来时,他已经要回了被骗的钱,还多拿了一些精神损失费。

我在院子里又蹦又跳,感觉自己长大了,帮到小舅了。

被逼到绝境的小舅终于绝处逢生。

事后小舅带我去了妈妈消失的那个山坡,山坡顶的老林子里有一棵歪脖树。

在接近树顶的位置,有个树洞。

小舅往树洞里塞了一些密封好的钱。

「这是咱俩的秘密。」

「这个游戏叫存冬粮,因为鸟总会遇到冬天。」

「小英,人一辈子都要像鸟一样。」

我这只傻鸟当然想不到,那些骗子怎么敢、怎么会平白无故招惹小舅。

我更不知道,未来前浪和后浪的争斗会牵扯到我!

12

小舅每年都会给我做一个缺了一只耳朵的沙包。

日子就像沙包里漏出的沙子,一点点流逝。

五年级的时候,一场关于鱼塘的争夺战,又打乱了我和小舅的生活。

小舅从不欺负人,但他知道光靠耍酷是吃不开的。

为了让我过得更好,也为了娶夏兰姐,小舅打算承包村里的鱼塘,还跟原主人谈好了转让费,交了定金。

我和夏兰姐特别开心,缠着小舅带我们一起去签合同。

可原主人却支支吾吾起来。

「大川,定金退给你,我要跟别人签合同了。」

小舅火了:「定金都交了,你还反悔?」

「大川,对不住,邻村的王鸿杰逼我签的,你知道,他是个混混,我惹不起。」

小舅气得冷笑:「我好言好语就不是混混了?你惹得起我?」

这时,两个壮汉走出来:「我们是王鸿杰的兄弟,别争了,按合同办事。」

我长大后才知道,电影里的打打杀杀早就过时了,真正的混混只会为利益而战。

一直躲在幕后的王鸿杰终于露出了爪牙。

那两个打手带着刀,满脸凶相。

我已经是个少年了,一点都不怕,还恨不得冲上去揍他们!

那天,我第一次见识到小舅的血性,我还递了根棍子给他。

「小舅,揍坏蛋!」

小舅夺过刀,一路追砍,那两个中年人惨叫着被赶跑了。

在原主人吓得不敢动弹的时候,小舅满身是血地走回来。

「定金不退,两份合同重新打印签字,日期往前改。」

那天晚上,我和小舅、夏兰姐正吃晚饭,不速之客来了。

大混混王鸿杰独自一人上门。

他一身匪气,还有老流氓的无赖样。

他直接坐下,拿起我的碗,一口浓痰吐在里面,然后自己慢慢吃掉。

夏兰姐和我当场恶心地吐了出来,这人也太恶心了!

「嗯,这饭还挺香。」他吧嗒着嘴回味,过了一会儿,他抬起浑浊的眼睛,轻蔑地扫视一圈。

「小兄弟,这口饭你吃不下,这鱼塘你能拿得下?」

小舅也被搞愣了,这家伙不打架,专搞恶心的!

他想了想,也「呸」地一口吐在盘子里,然后起身端起盘子凑到嘴边。

我心想,他要是吃了,我以后绝对不喊他舅舅了,太丢人了!

结果小舅没吃,他说不能按别人的套路来。

他直接把盘子扣在王鸿杰头上。

菜汤夹着痰,顺着王鸿杰的头发流下来,弄得他满头满脸。

「哗啦」一声,王鸿杰掀翻了桌子,但忍着没动手。

「咱俩今天只能有一个人从这院子出去。」

「动手是粗活,我不玩!

「玩文的,你敢吗?」小舅示意他继续说。

「只要你能让我自愿从这院子出去,横着竖着都行,算你赢!敢赌吗?

「你随便上手段,不过我提醒你,软的没用!

「硬的?呵呵,要么重伤我,或者杀了我,这辈子你也完了。我四十多,你二十出头,拼得起不?」

你们遇到过这种无赖吗?是不是觉得特别无奈?

夏兰姐当时拉着小舅说,算了,一个鱼塘,不争了。

但小舅说,这已经不是鱼塘的事了。

「被他欺负了,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我赌!」

他站在我和夏兰姐前面,背影瘦瘦的,却特别坚定。

就像被逼到绝境的古惑仔,勇猛无畏!

13

「咱们赌谁先跑!」

小舅独自走进院子里的仓库,在里面找了五分钟,拎出来一个小铁皮汽油桶。

拧开盖子,汽油味扑鼻而来。

他拿起一根吸管,一头塞进油桶里,用嘴用力一吸。

汽油顺着塑料管流了出来,直接从王鸿杰头顶浇下去,直到淋湿全身。

闻着满身的汽油味,王鸿杰有些迟疑:「你敢烧死我?我还真不信了。」

小舅一脸豁出去的表情:「我跟你同归于尽,咱俩拼了!」

接着他拎着油桶,坐在王鸿杰两三米开外,又用力吸出汽油,淋了自己一身。

小舅让我去拿两挂一千响的鞭炮。

鞭炮一端挂在我们两人身上,环形铺开,但没连成闭环。

另一端离我们两米远。

两根差不多长的柴火棍,一端已经点燃。

「咱俩同时点火。」

「看谁先烧着!」小舅死死盯着对手的眼睛。

「吓唬我?」王鸿杰反唇相讥。

小舅冷笑:「我光棍一个,你家大业大,有老婆孩子,我会怕你?」

我紧张得手抖,哀求小舅:「不点了,行不行?」

小舅定定地看着我,说:「舅教你一个道理,事到难处需放胆。」

已经有邻居闻讯赶来,院门口聚集了一堆人。

王鸿杰骑虎难下,闭上眼睛,手臂伸到最长,生怕鞭炮火星一开始就引燃身上的汽油。

两人同时点燃。

「噼噼啪啪!」两条环形火龙燃烧着、爆炸着,向终点蔓延。

都说炮竹声声辞旧迎新,这次迎的却是自焚。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我已经蒙上了眼睛,但又忍不住偷看。

就在火星四溅,马上要烧到尽头的一瞬间,喘着粗气的王鸿杰扛不住了,率先害怕了。

他一把扯掉身上的鞭炮,转身就往院外跑。

堵在门口的人群呼啦一下散开,谁不怕沾上汽油!

大混子落荒而逃,这么精彩的比斗,当晚就传遍了全村。

简直惊心动魄。

而年轻的川子更狠,后浪把前浪狠狠拍在了沙滩上。

王鸿杰几十年积攒的威风,瞬间土崩瓦解。

那天晚上,所有人都散去后,兰兰姐后怕地拍着心口:「大川,你跟那个无赖拼命不值呀?」

「是呀,小舅,万一你真烧着怎么办?」

洗漱干净、头发还湿润的小舅嘿嘿一笑:「烧不死!

「他身上是汽油,我身上是水。」

「怎么可能?骗我们!」

「水的比重是1,汽油的比重一般是0.71到0.76。

「我在仓房里灌进去的水沉到了油桶底部,我控制油桶里吸管的深浅就行。」

「那王鸿杰真烧着了怎么办?」

「是他自愿点着的,那么多人看着,他赖我?!」

14

王鸿杰暂时偃旗息鼓,但承包鱼塘的事又遇到了新麻烦。

鱼塘是村集体的,村委会的权力很大。

因为我的事,李村长一家早就和小舅结了梁子,这些年相安无事其实都是表面文章。

王鸿杰舍不得这块肥肉,找到我的生父洛阳,商量着联合起来承包。

金钱的诱惑实在太大,我的生父又开始蠢蠢欲动。

李村长说私自转让合同无效,鱼塘必须公开招标。

刘川和王鸿杰之前冲突的事已经传开,小舅为了这个鱼塘也付出了不少心血和代价,一般人确实不敢轻易插手。

但洛阳和李秋红两口子却不怕。

招标那天,算上小舅一共四个人投标,下午4点半在村委会开标。

我已经不需要小舅接送了,三点钟就兴冲冲地从学校往回赶,结果眼前一黑,我被绑架了。

绑匪留下一张充满恶意的纸条,小舅被迫主动撤回标书。

洛阳中标了。

小舅找到我时松了口气:

「别怕,别哭,有小舅在呢!」

他牵起我的手,就像6岁那年一样,让我感到满满的安全感。

「鱼塘没了就没了,还不是一样过日子!

小舅有的是赚钱的法子!」

两天后,王鸿杰不知怎么的在村口「偶遇」刘川,两人不知为何起了口角,打了起来,结果王鸿杰被重伤,小舅进了监狱。

生父洛阳一家又跳出来,说他对我有监护权。

他们对小舅的恨,全都转移到我身上,非要把我接走不可。

但他们不知道,犯人入狱后,仍然可以当监护人。而且,孩子满8岁后,可以自己选择监护人。

我才不会让他们得逞。

李秋红在法庭上争辩:

「虽然她可以选择监护人,但刘川已经入狱,她没有经济能力,怎么养活自己!」

我从包里掏出一堆钱,那些钱足够让我完成初中的学业。

小舅被抓走时,对我大声喊:

「我们的秘密。」

是的,这是小舅和我之间的秘密。

我跑向那个山坡,爬上那棵歪脖树,把手伸进树洞。

里面藏着很多钱。

小舅每天都把收入的三分之一存进树洞,就像两个孩子之间的一个游戏,一种约定。

「这个游戏叫存冬粮,因为鸟总会遇到冬天。」

「小英,人一辈子要像鸟一样。」

小舅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呢?

像鸟一样存冬粮?

还是自由飞翔?

没人回答我。

山坡寂静无声,四野的风呜呜作响。

但我并不觉得荒凉。

这个山坡,妈妈曾经围着围巾在这里守望过我,小舅也曾经攀在树上守护过我。

现在,该轮到我自己了。

我6岁就被叫作野种,我的人生本该像野草一样,肆意顽强地生长。

这一年,我马上12岁,小舅23岁。

15

我的六年级,是夏兰姐陪我一起度过的。

她比小舅大了整整十岁,性格特别泼辣,但对我特别好。

直到我考上了镇里的初中,可以住校了。

夏兰姐跟我道别:「小英,姐要嫁到南方去了。」

「姐是个女人,34岁了,等不了你小舅了。」

「你替我跟他说,我和他的缘分就到这里了。他对得起我,我也对得起他。」

夏兰姐最后摸了摸我的头,手指在我乌黑的头发上轻轻摩擦,那种温柔顺着她的指尖传递过来,那个平时泼辣的女人,此刻安抚得我全身暖烘烘的。

泪水顺着我的鼻翼滑落下来。

我抹了抹眼睛,擦掉眼泪。

虽然是个没人管的野孩子,但总还是有人爱我的呀!

镇一中是当地最好的初中。

我的成绩特别好,对,我几乎过目不忘。

这让我在整个年级直接稳坐第一。

很多人夸我,也有人嫉妒我。

初一寒假时,张姨接我回她家过年。

我找了个借口没去。

小舅被判了五年,我没法探视,就只能写信。

「小舅,可想你啦,冬天你那里冷不冷?

我这儿可暖和了,宿舍有暖气,张姨给我织的毛衣软乎乎的,她有时候特别像妈妈,还老唠叨我呢。

还有呀,我现在一米六了,个子还能长,我不仅个子高,学习也好得很。」

……

写完信,我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又蹦又跳,虽然宿舍楼没供暖,我呼着白气,脚底板冰凉凉的。

于是我去操场跑步,跑累了就找棵树练拳。

手上缠上薄麻布,直接对着树干打。

树干上画着一只耳朵。

「砰砰」几下,枯叶在枝头顶了一冬天,没顶住我的「小暴风雨」,哈哈。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着。

初二的时候,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洛可也转到了这所初中。

「姐!」

「别叫姐,跟你不熟!」

她还在纠缠,我不理她。

我可不傻,那种品性的父母,能教出什么样的孩子?

洛可很会交际,出手又特别大方,很快身边就围了一群人。

渐渐地,我小舅是罪犯的消息开始在各个班级传开。

同学们开始疏远我。

我不在乎,开始一个人独来独往。

野草不需要群居,只有温室里的花朵才需要彼此依靠。

2004年的初中,学校里总有一些「混社会」的学生。

抢钱、抢烟、打耳光,纯粹就是欺负人。

一般不会找上女生,但也有例外。

课间在女厕所里。

「听说你学习还挺厉害的呀?!」一个短头发女生痞里痞气地说。

「跟你说话呢,聋啊?」一个胖女生是初三的。

我没理她们。

第二天,麻烦正式找上门了。

胖女生带着一帮人气势汹汹地把我堵在食堂门口。

一个女生手里还拿着剪刀和彩色笔。

「学习好就瞧不起人?」

「早就想揍你了,装什么清高!」

「你个没妈管的野孩子,舅舅都是罪犯,你还装什么?」

「把她头发剪了,脸上上点颜色。」她们恶狠狠地围过来。

那天中午,来来往往的学生只看到那个叫洛英的年级第一的女孩,把欺负她的五个人打得落花流水。

一个男混混想插手,也被我打成了熊猫眼。

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但有时候可能是最有效的方法。

老师当然会保护成绩好的学生,那三个女生被开除了。

她们三个又找了校外的社会人员,打算报复。

二毛哥来解了围。

据二毛哥说,他带人跟对方谈了谈。

「她舅舅是刘川,能打王鸿杰的那个刘川。」

「没几年就出来了,你们确定要跟他碰一碰?」

这事最后不了了之。

小舅在镇上也有点名气,蹲监狱对他来说就像挂了个奖章。

我舅是刘川。

16

2006 年,我考上了全县最好的高中。

更让我开心的是,27 岁的小舅提前出狱了。

他变得成熟稳重,而此时夏兰姐已经离开了,二毛哥也跟着父亲出去打工。

爱人远走,兄弟离散,好在小舅还有一个超级聪明又活泼可爱的外甥女。

我们都不想再回村里的老宅,于是把那些美好的回忆都留在了过去。

小舅在县城租了房子,我也不用再住校了。

高中学费挺贵的,小舅又开始琢磨着怎么赚钱。

「小舅,你在学校门口卖炸糯玉米呀!」

「那些卖烤肠的生意那么好,卖玉米肯定也能行。」

小舅炸的糯玉米,外酥里糯,又香又甜,推出后很受欢迎。

可惜好景不长,城管天天来抓。

别的摊贩一哄而散,小舅因为有热油,得先把油倒进瓶子才能跑。

每次躲城管,他都被烫得满手水泡。

即便这样,还是被抓住没收了设备。

周末我陪小舅去县城管大队,却碰到了仇人。

村长的大儿子李占武,是城管支队副队长。

他看到是我们时,露出一副拿捏人的笑容:

「哎呀,这不是李浩川嘛,怎么,出来了?」

小舅点点头,递上一根烟。

「你这烟太次,我不抽。」

小舅尴尬地缩回手:「李队长,年轻时不懂事,哪里不对的给您道个歉。」

「哎哎,我可不敢当你的道歉。没事,不就是设备嘛,交 200 块罚款,领回去就行。」

我以为他会继续刁难,没想到他很痛快地把设备还了我们。

第二天放学,我又看到小舅被一帮城管围住。

是李大队亲自带队抓摊贩,再次没收了设备。

「对不起了,职责所在。没事,你来队里交罚款,我肯定给你开绿灯。」他拍着小舅的肩膀,脸上肥肉一颤一颤的,透着一股讥笑。

看来摆摊是行不通了,小舅租了个小小的门面,白天卖面,晚上卖烧烤。

李大队长各种刁难,小舅却毫不理会。

「他想找茬,我就让他没机会。」

夏天的夜晚又闷又热,烧烤炉前小舅的汗珠像雨滴一样往下掉,红火的木炭滋滋冒白烟。

他居然穿着长袖衬衫,领口扣得严严实实。

我递给他一瓶冰镇汽水,他仰脖喝完。

「小舅,你不热呀?」

小舅嘿嘿一笑:「我这样,谁还敢来咱这吃烤串。」

因为食材新鲜,服务热情,小舅的生意越来越好。

快收摊的时候是他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那些杯盘狼藉的收拾工作交给我。

他就拿着一把大蒲扇,喝着一瓶啤酒,吃着几串烤串,悠哉地看着我干活。

夏天的夜晚,街头全是好看的腿。

「小舅,那边有个美女,你怎么不去搭讪?」

小舅撸了一把烤串,露出当年那种有点傻笑的表情说:「等我吃饱再说。」

其实,出狱后的小舅变化挺大的。

他把性格里天生的那股冲劲和锋芒都藏了起来,就像身上的纹身被衬衫遮住一样。

我的刘川舅舅,终于像个正经人了。

他不跟别人起冲突,见人就笑呵呵递烟。

他还会给我表演在监狱里学的竹笛,吹得特别好听。

而且,他居然还爱上看书了!

不管收摊多晚,他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看一个小时书。

历史、地理、人文、哲学,还有新华字典。

「唉,书还是读得太少了。」他每次搬着一堆书路过我房间,总要嘚瑟一句。

「哎呀,又看了这么多书,舅你太厉害了。」

嘿嘿,我还是喜欢到处嘚瑟的小舅。

小舅一直为我的成绩感到骄傲。

我在县实验中学读书,那里高手如云,但我稳居年级前五。

班主任何老师特别喜欢我。

同学们之间也没有敌意,只是互相良性竞争。

那是我最舒服的高中生涯。

直到高二那年,隔壁班转来了一个女生。

「小英,那个新来的女生长得跟你可像呢,名字也像。」

「哦?她叫什么?」

「洛一英。」

怀着好奇,我见到了她,是洛可。

她改名叫洛一英了,而且,还跳了一级,和我同级。

同学们喊她名字的时候,喊快了听着就像「洛英」。

我心里特别别扭,总感觉会出什么不好的事。

却又完全察觉不到。

17

进入高三,生活节奏一下子紧张起来。

模拟考试、排名,再模拟考试、再排名,大家好像都上了发条,等着高考那一刻的到来。

我对自己的高考很有信心。

小舅也对我信心满满,他说现在拼命赚钱就是为了给我凑够大学学费,等我上了大学,他就能四处闯荡了。

可一次家长会后,美好的期待被打破了。

何老师单独把小舅和我留下来。

她好像还在犹豫,但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

「这可能只是猜测,概率很低。

「但作为班主任,我不提醒,心里过不去。」

「洛英,我想知道你和隔壁班的洛一英,到底什么关系?」

我老实地回答:「同父异母。」

何老师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说了六个字:「高考冒名顶替。」

我和小舅都像掉进了深渊。

「听同事说,洛一英家里有亲戚在县教育局当官。

「你们得小心点。」

回到家后,我们仔细分析,越想越觉得害怕。

我终于明白了自己那种莫名不安的感觉从哪儿来。

只要念得快,洛一英就容易被听成洛英。

试卷上写名字,「一、英」要是刻意连在一起,就变成了横画长一点的「英」字。

只要她和我一起参加高考,调换准考证,我可能就完了。

她可以取代我的人生,盗取我的成绩去上大学。

这世界怎么这么黑暗?

好在何老师给我的建议是——悄悄改名,换新的身份证,并在高考报名的最后期限提交。

小舅让我安心学习,他来操办。

但是,改名需要村委会开证明,这不是自曝行踪吗?

我突然想起,张姨的儿子二狗跟我说过,他家有亲戚在乡派出所,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对,找张姨!

很顺利,张姨家的亲戚告诉我们,年满十八岁后改名不需要村委会证明,我刚好符合条件。

于是,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改了名字。

我想跟小舅姓,刘英太俗,刘洛英又太绕口,都被否了。

最后,小舅提议:「不如叫刘若英吧。」

名字不错,就改了。

我至今还记得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天,我提交身份证后,洛可那张扭曲、愤怒的脸,好像我抢了她本该有的机会。

可惜,一切都晚了。

她和她背后的人,白费心机。

我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冲刺高考了。

多年的努力,终于要收获了。

出考场时,天空湛蓝,微风轻拂,小舅在人群里冲我笑。

「小舅,没问题!」

我们一起盼着查分。

18

「这怎么可能,成绩才 455 分?」

我和小舅震惊地对视着。

我们还是栽了。

何老师气得满脸通红。

她建议小舅立刻带我去县招考办申请复核查分,但考生是看不到卷子的。

申请受理后,两天后公布结果。

我们在祈祷中等待,在等待中绝望。

县招考办回复:成绩无误。

小舅带我再去县教育局时,在大门口的宣传橱窗上看到了另一个名字。

县教育局副局长:李占石。

照片上,那张春风满面、一脸严肃的脸,在国旗下显得格外刺眼。

李占石,李村长的二儿子,洛可的亲二舅。

小舅深吸一口气,这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

教育局工作人员对我们的申诉完全不理睬,说查卷结果是最终结果,让我们别再无理取闹。

我们走投无路。

还是善良的何老师,在关键时刻又给我们指了一条路。

她前几届有个毕业生叫高晓辉,女孩的爸爸是市教育局的大领导,要是能联系上他,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何老师打印出我高中所有大考的成绩单,找其他老师联合签名,证明成绩单的真实性。

虽然有人拒绝,但更多老师对我表示同情。

时间紧迫,我们马上出发。

晓辉师姐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她在市报社工作,见多识广。

「高考顶替的事确实听说过,但你们这种情况,我爸爸也帮不了忙。他现在出去巡查了,每年这时候都找不到他人。」

小舅没有放弃:「晓辉姑娘,你看看小英的成绩单。」

晓辉姐看着一个个熟悉的老师签名,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

小舅慢慢给晓辉姐讲我的故事,从 6 岁开始,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

小舅哭了,我也哭了,晓辉姐也哭了。

晓辉姐想尽办法,终于让我们和她爸爸,高局长,坐到了一起。

「我同情小英的遭遇,但我爱莫能助。这事已经成定局了,我的建议是,复读一年。」

高局长没给我们再磨的机会,果断起身离开。

事情毫无进展,高考录取即将开始。

「小舅,我们回去吧,我再复读一年。」

「不,还有希望。」小舅拉开衬衫领口,我隐约又看到了他的纹身。

青龙白虎,盘踞在臂膀上。

潜伏爪牙,忍受过后。

我的守护神又出现了。

19

高考结束后,市教育局的领导们为了躲避各种请托,纷纷关机躲起来。

高局长更是深居简出,行踪神秘。

但小舅就像一块甩不掉的膏药,他跟踪了晓辉姐,找到了高局长的家。

每天早上六点去,凌晨一点才回,天天在那儿守着,就为了堵到高局长。

连续一周,高局长两次深夜回家都被小舅堵个正着。

小舅跟我说,或许是他的诚意打动了高局长,高局长终于跟他交了底。

「小伙子,听叔一句劝,回去吧。

「你为了孩子这么执着,我也跟你说句实话。

「小英这事,可能是被人换了卷子。想查清楚,可不是扳倒一个人那么简单,而是一群人。

「这事就像拔出萝卜带出泥,我怎么去查一群串通一气的人?大概率是得罪一群人却查不出任何结果。」

「唉,回去吧!」

……

那晚大雨倾盆,小舅回来时全身湿透,像只落汤鸡。

「小舅,咱回去吧!」

小舅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小舅没用,帮不了你!」

「我要出去走走,明天咱们回县城。」

小舅把我推回宾馆,自己走进雨幕。

隔着窗台,我看到他在雨中脱掉衬衫,赤膊着上身,对着雨幕怒吼。雨水沿着昏黄的路灯倾泻而下,融入黑暗。

他身上那幅龙虎纹身缓缓「睁眼」,那是深藏锋芒与血性的刘川。

那一刻我莫名害怕,我怕他会突然离开我。我追出去,一路狂奔,在街口遇到另一个人——高晓辉。

「你小舅呢?」

「在前面。」

「带我去找他。」

「我爸还要见你们一次,你们跟我来。」

再次见到高局长时,他问了小舅这样一句话:「如果我不管,你会怎样?」

小舅自嘲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这一身纹身。

「我是个粗人。」

「而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害小英的人,做了坏事绝不会没有代价。」

「天不收拾他,我来收拾他。」

高局长严肃地说:「暴力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最终手段。」

小舅毫不畏惧。

「但它是最直接的反抗方式。」

「我会把事情闹大,闹到上新闻。

「闹到连遮羞布都盖不住。」

小舅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

「真正的流氓不是满身刺青,而是那些用权力掩饰卑劣的所谓‘体面人’。」

「趁我还有这股血性,拼了!」

那天,高局长对小舅说,如果他的儿子还在世,应该和小舅差不多年纪,也应该和小舅一样有血性。

「就当是为了我儿子,这事,我管了!」

……

后面的日子就像做梦一样。

高局长亲自带队,虽然阻力重重,但他还是雷厉风行地推动事情回到正轨。

县教育局十几个人被处理,以李占石为首的三人被刑拘。

听张姨说,正在农村办升学宴的洛可被打回原形,李村长气得心脏病犯了。

墙倒众人推,新村长的有力竞争者实名举报李村长贪污腐败、以权谋私。

老李家的权势瞬间崩塌。

失去家族支持的李占武被城管大队排挤,成了见了小舅就躲的临时工。

「都是你的孽种惹的祸!」李秋红大骂洛阳。

洛阳狠狠给了李秋红两个耳光:「我还以为你是村里的公主呢?少在我面前作威作福!」

而我,620分,被心仪的高校录取。

我上大学这一年,小舅把饭店卖了,买了摩托车,开始全国摩旅。

我一长大,他就彻底放飞自我。

曾经,我以为自己是他的拖累,是个累赘。

现在我改变了想法。

守护是双向的,陪伴也是相互的。

我们互为救赎。

我一点都不在意他曾经混过。

岁月会带走一个人最初的东西,但有些人的底色永远不变。

小舅那一身纹身又怎样呢?

龙虎是相,斑驳也是相。

小时候他告诉我,人应该像鸟一样自由。

那么,人怎么能像鸟一样自由呢?

起码,要勇敢吧!

番外

风波过后,小舅买了好酒去感谢高局长。

「叫我高叔叔吧,在家里吃顿饭。」

两人彻底喝多了,临告别时互相搂脖抱腰。

高叔叔:「我儿子要还在,就你这岁数。」

小舅迷迷糊糊道:「要不,我认您当干爸?」

高叔醉醺醺地大喊:「你做梦!先把这一身纹身洗了去!」

……

我大一那年是2009年,小舅又恢复了他的风骚本性。

摩旅的间隙,他来大学看我,30岁的他穿着苏格兰裙,一脸得意:「小沈阳就这么穿的。」

那几年他过得极其潇洒,老给我发照片,还有偶遇美女的合照。

我会把小舅的照片转发给晓辉姐,我们俩一起吐槽他。

「哎呦,这老流氓花起来真是遭不住!」

「啧啧,泡姑娘你倒是选个好看的呀!没眼光!」

我大四那年,33岁的小舅打电话告诉我,他要结婚了。

「新娘是谁?」

「你晓辉姐!」

「恭喜小舅抱得美人归,还搭上一个便宜老丈人。」

「哈哈哈,那当然,当不了干儿子,就当他女婿呗。」

「我这不也是叫爸了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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