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袋红薯

"王大娘,您怎么这么快又送回来了?"我接过那个破旧的编织袋,觉得莫名其妙。

"老赵,你自己看看吧。"王大娘神情慌张地低声说道,眼神闪烁,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那是1989年的深秋,北风呼啸着穿过县城破旧的筒子楼,卷起地上的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我在县城化肥厂当工人已经十一年了,刚刚从集体户分到一套五十平米的筒子楼住房。

房子虽小,却是我和妻子李巧云的全部家当。旧式的木门,略显陈旧的水泥地面,客厅里摆着单位发的老式方桌和四把硬邦邦的木椅子,就是我们的全部家当。

为了这套房子,我们欠下了五千元的房贷,在当时,这可是一笔天文数字,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每个月工资发下来,除去生活必需开支,剩下的全部用来还贷,我和巧云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我的弟弟赵小海在农村老家种地。他比我小八岁,从小就听话懂事。那天他披着一件褪了色的蓝棉袄,脚上穿着沾满泥巴的黑胶鞋,拎着一袋红薯来看我。

"哥,最近忙啥呢?一个多月没见,你又瘦了。"弟弟站在门口,不好意思地用脚蹭了蹭地面上的泥土,露出那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庞。

"忙着上班呗,厂里活儿多。"我接过他手中的编织袋,沉甸甸的,散发着泥土的气息。

"今年红薯丰收,这是咱家地里最好的。"弟弟笑得憨厚,眼睛眯成一条缝,"我特意挑的,个头大,皮薄肉厚,蒸着吃最甜。"

农村弟弟来送红薯,嫂子嫌弃转送给邻居,打开袋子后邻居赶紧送回

厨房里传来水龙头哗啦啦的流水声,巧云正在洗菜。她探出头来,见到弟弟沾满泥巴的鞋子在刚拖过的地板上印出几个脏脚印,眉头皱了一下,嘴巴抿成一条直线,但没说什么。

巧云是县城粮站干部的女儿,从小没下过地,对土地没有感情,也不明白这红薯在农村人眼中的分量。在她眼里,红薯不过是粗粮,是没文化的农村人才吃的东西。

"放门外吧,招虫子。"她低声对我说,转身回了厨房,故意发出刷锅的声响掩饰自己的不满。

弟弟在我家小客厅的硬板凳上坐了一会儿,喝了碗白开水就起身要走。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要赶下午四点的长途车回去,明天还要下地。

"哥,你和嫂子慢慢吃,别舍不得,地里多着呢。"临走时,他拍了拍那袋红薯,说:"记得尝尝,保准比城里卖的甜。"

我把弟弟送到楼下,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弟弟的衣服我认得,是四年前我送他的那件,如今已经褪色发白,领口和袖口都磨出了毛边。

那天我加班到晚上九点才回家,单位老主任又开了一个冗长的学习会议。推开家门,屋里静悄悄的,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巧云已经睡了,桌上放着一碗冷掉的稀饭和几片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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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看到那袋红薯,以为巧云拿到厨房去了,也没多想。洗完澡,正要上床睡觉,巧云才迷迷糊糊地说:"对了,你弟弟送的红薯我给了对门的王大娘。"

"为啥给她?"我有些不解地问。

"那老太太一个人生活不容易,"她翻了个身,理直气壮地解释道,"再说咱们又不怎么吃这个,浪费了多可惜。"

我没说什么,虽然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但也理解妻子。城里人嘛,看不上这些土里刨出来的东西。记得我们刚结婚那会儿,婆婆从农村带来的腌菜和杂粮,她都是悄悄倒掉的,嫌弃那股子土气。

第二天一大早,对门的王大娘却把那袋红薯送了回来。她是个六十多岁的退休工人,平日里最爱拉家常,可这次却一反常态,神色慌张地敲开我家的门,递给我那个熟悉的编织袋。

"老赵啊,这东西可不能给我,你自己看看吧。"王大娘说完就匆匆回了自己家,还带上了门,好像生怕卷入什么麻烦事。

我一头雾水,打开编织袋,拨开上面的红薯。忽然,我的手碰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掏出来一看,我愣住了——那是三本存折,一本是农村信用社的,两本是县农业银行的。翻开一看,总共有三千元。那年月,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相当于我两年多的工资,足够我家还一大半房贷了。

我的手微微发抖,站在原地好久说不出话来。这钱,是弟弟的!一定是他悄悄放在红薯下面的!

农村弟弟来送红薯,嫂子嫌弃转送给邻居,打开袋子后邻居赶紧送回

正在这时,单位的老郑骑着自行车来叫我。厂里紧急开会,要宣布一个重要消息。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在那个闷热的会议室里,厂长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如坠冰窟的消息——由于经营不善,厂里要精简人员,第一批下岗名单已经确定,而我的名字赫然在列。

回家的路上,秋风卷着落叶呜呜作响,我的心比落叶还要飘零。房贷、生活费、医药费,一系列数字在我脑海中打转,我仿佛听到了房贷的绳索在脖子上越勒越紧。

推开家门,巧云正坐在桌前算账,看到我脸色不对,连忙问怎么了。我把下岗的事和存折的事一股脑儿全告诉了她。

"你是说小海给了咱们三千块钱?"巧云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他一个农村人,能有这么多钱?肯定是借的!"

"不管是借的还是自己的,这么多钱我们不能要。"我攥着那三本存折,语气坚决。

"你傻啊?"巧云突然提高了嗓门,"你都下岗了,咱们拿什么还房贷?拿什么生活?这钱不正是雪中送炭吗?"

"他是我弟弟,不是我的摇钱树!"我也急了,声音不由自主地大了起来。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他帮你一次,难道要帮你一辈子?"巧云的眼圈红了,她从小在城市长大,从没挨过饿,可如今丈夫下岗,前途未卜,她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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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俩越吵越凶。邻居家的孩子放学回来,在楼道里好奇地张望,被他妈妈一把拉走了。

"我看你就是重弟轻妻!自从结婚以来,我就没看到你对我家人那么好过!"巧云最后扔下这句话,气冲冲地摔门而去,说要回娘家住几天。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剩下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我坐在桌前,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动不动。天色渐渐暗下来,我没开灯,就那样坐在黑暗中,手里攥着三本存折,想起弟弟那双粗糙的手。

那是地里刨食的手,是四季不停劳作的手,指甲缝里常年嵌着泥土。这钱,一定是他一分一厘攒下来的。

第二天一早,我去邮局查询了存折上的存款记录。第一笔是四年前的五百元,那时他刚结婚;第二笔是两年前的八百元,那是他儿子刚出生的时候;最近一笔是一千七百元,是半个月前存的。

看着那一行行工整的数字,我的眼眶湿润了。弟弟的存款记录,简直就像是他生活的年轮,记录着他这些年的艰辛与努力。

我心里忽然一震,想起半个月前,村里的张大叔来县城赶集,见到我时提起弟弟卖了家里唯一一辆自行车。那是他结婚时买的"凤凰"牌二八自行车,平时用来驮媳妇去集市,那可是他们家的"大件"啊。

"你弟弟那自行车卖了六百多块呢,我说留着用吧,他非说家里不用了。"张大叔的话在我耳边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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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明白了,弟弟卖自行车的钱一定是存进了这一千七百里面。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想到这里,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弟弟这次来,衣服还是四年前我送他的那件,为什么他把钱藏在红薯下面,为什么他总说他们日子过得好,却从来不让我去家里看看。

他是怕我担心,怕我知道他过得不好会心疼。而现在,他却把全部积蓄都给了我!

我一夜没睡,天刚亮就骑着自行车去了巧云娘家。路上,秋风把路边的梧桐叶子吹得沙沙作响,落叶铺满了小路,让我想起小时候和弟弟一起在乡间小路上奔跑的日子。

那时候,爹娘干活去了,我负责照顾弟弟。他总是跟在我后面,喊着"哥,等等我",小小的身影在田埂上摇摇晃晃。每次分红薯吃,我总是挑最大的给他,他却偷偷把自己那份又塞回给我。

巧云娘家住在粮站的家属院,一个安静整洁的小区。她妈妈一见我来,脸色就不太好看,但还是让我进了屋。巧云坐在沙发上,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

"我不是来吵架的。"我轻声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三本存折,递给巧云。

当她翻开存折,看完最后一页存款记录和日期,再联想到弟弟来看我们时穿的那件旧衣服,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怎么...怎么能这样..."她哽咽着,声音里满是自责,"他自己日子都过成那样了,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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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弟弟,我唯一的亲人。"我轻声说,感到眼角湿润,"他把什么都给了我,却从不让我知道他有多苦..."

巧云扑到我怀里,眼泪湿透了我的衣襟。她抽泣着说:"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你弟弟...我不知道..."

回家路上,我们决定周末去看弟弟。巧云主动提出要买些礼物带去,还要把钱还给弟弟。

"可你下岗了,我们怎么办?"路过一家小吃店时,她忽然停下脚步,忧心忡忡地问。

"总有办法的。"我拍拍她的肩膀,"我已经和老郑商量好了,他姐夫在县建材市场有家建材店,说是缺个管账的,让我去试试。"

那个周末,我和巧云借了厂里的拖拉机,装满了城里买的生活用品,有一袋白面、两瓶食用油、几斤猪肉,还有一台十四寸的二手彩色电视机,驶向二十里外的老家。

一路上尘土飞扬,我的心情却格外明朗。巧云坐在我旁边,头上包着花头巾,紧紧抓着车门,生怕被颠下去。看她那紧张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

"笑啥?"她白了我一眼,但嘴角也挂着笑意。自从知道弟弟的事后,她整个人都变了,不再对农村的一切嗤之以鼻了。

弟弟家的院子很小,土坯房屋顶上的茅草已经泛黄。他的媳妇郑小芳抱着一岁多的孩子站在门口,见到我们开着拖拉机来,吓了一跳,赶紧喊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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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嫂子,你们怎么来了?"弟弟从地里回来,看到院子里的东西和我们,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珠,那双手上的老茧更加明显了。

"我们来看看你们啊,这么久没来,怪想你们的。"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拖拉机上的东西一件件往下搬。

弟媳妇连忙上前帮忙,看到那台电视机时,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下来,低声说:"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不能要..."

巧云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小芳,别见外,我们是一家人。"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纸包,塞到她手里:"这是给孩子的压岁钱,提前给了。"

红纸包里装着两千元钱。弟媳妇打开一看,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拉着弟弟到院子外面的大槐树下,掏出剩下的一千元和三本存折,塞到他手里:"小海,哥已经找到新工作了,这钱你留着给孩子交学费吧。"

弟弟愣住了,然后摇摇头:"不,那是给哥的。我知道哥在厂里不容易,又要还房贷..."

"我已经找到新工作了,比原来厂里工资还高。"我打断他,又一次撒了个善意的谎,"你的钱,应该留给你自己的家。再说,你卖了自行车,媳妇出门多不方便?"

弟弟的眼圈红了,我知道他猜到我已经知道了一切。他低下头,眼泪滴在那双粗糙的手上。

"哥,我只是想帮你。我没文化,帮不了你什么,就只有这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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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弟弟,"我揽住他的肩膀,感觉他比我记忆中瘦了许多,"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是你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亲情。"

那天中午,我们在弟弟家吃了顿丰盛的午饭。弟媳妇杀了家里唯一的一只老母鸡,又蒸了一锅香喷喷的红薯。那红薯烤得外焦里嫩,掰开时有蜜汁流出来,甜得让人心醉。

巧云吃得满嘴流油,连声称赞:"这红薯真甜啊,比城里卖的好吃多了!"弟媳妇听了,憨厚地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下午,我帮弟弟修补了漏雨的屋顶,巧云则和弟媳一起洗衣服,两个女人在水井边说说笑笑,亲如姐妹。看到这一幕,我的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晚上,我们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电视机里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的重播。弟弟家的院子里第一次亮起了彩色的光芒,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孩子们围坐在火盆旁烤红薯,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香气。巧云和弟媳妇在一旁说着悄悄话,时不时发出笑声。

弟弟递给我一个烤好的红薯,热气腾腾,散发着泥土的芬芳。我咬了一口,出奇的甜,甜到心里去了。

"赵大哥,明年你和嫂子一定要来看春插啊。"弟媳妇忽然说,眼睛亮晶晶的。

"那当然要来。"巧云抢着答道,"到时候我也下地试试,看看种红薯是啥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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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和弟媳惊讶地对视一眼,然后都笑了。

第二天一早,临走时,我偷偷把钱和存折放在了弟弟家的米缸下面。我知道,等他们发现时,我们已经回城了,他们也不好再追过来退还了。

回城的路上,巧云靠在我肩膀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若有所思地说:"赵志明,你说咱们以后是不是该多回农村看看?我还想学种红薯呢。"

我笑着点点头,感到一股暖流在心底流淌。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建材市场老板的电话,说是让我去上班。工资虽然比原来厂里低一些,但胜在稳定,足够我们还房贷和维持基本生活。

巧云也没闲着,她跟着街道妇女主任学做手工艺品,每个月也能贴补些家用。虽然生活拮据了些,但我们反而比以前更珍惜彼此,更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幸福。

第二年春天,我们又去了弟弟家。这一次,我们带去了一辆新的"永久"牌自行车,是给弟弟的生日礼物。看到那辆崭新的自行车,弟弟眼眶湿润,转身就进了屋,好一会儿才出来。

那天,巧云主动下地帮忙种红薯。她和弟媳一起在田垄间忙碌,泥土染黑了她的手指,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可她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老赵,快来教教我怎么种!"她向我招手,脸上沾着一点泥巴,却显得格外可爱。

我跳下田埂,站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教她怎样把红薯苗插入湿润的泥土中。春风拂过秧苗,带来泥土的芬芳,也带来丰收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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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媳妇在一旁看着我们,忽然红了眼眶,悄悄抹了把眼泪。我知道,她是为弟弟高兴,也为我们一家人重新走到一起而高兴。

那天傍晚,夕阳把整个村庄染成金色,我们坐在院子的老槐树下剥红薯,准备来年的种子。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土地和亲情一样,"弟弟突然说道,目光柔和地看着远处的田野,"都需要用心去耕耘。"

我看着巧云和弟媳相互依偎的背影,点了点头。有些感情,就像那红薯一样,外表朴实无华,埋藏在泥土之下,需要人用双手去挖掘,用心去体会,才能品尝到那甜到心坎里的滋味。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每个人的脸上,给这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我们没有大富大贵,没有轰轰烈烈的人生,有的只是这份朴实的亲情和劳动带来的满足感。

也许,这就是生活最真实的模样,也是最珍贵的财富。

当我们再次启程回城时,弟弟站在村口久久不愿离去。我回头望去,看到他高高举起的手臂,在夕阳下留下一个坚定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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