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西尾元的人,他的工作是和死人打交道,也就是法医。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切开那些已经不会说话的身体,去找他们为什么会死。他干这行很多年,经手的尸体有几千具。看得多了,他发现一个很吓人的事,他觉得他所在的国家,日本,生病了。不是一个人病了,是整个地方都出了问题。
他看到的这些,不是报纸上的数字,也不是电视里专家说的大道理。是他用刀,一层一层切开,亲眼看到的真相。这些真相,就藏在那些冰冷的身体里。
西尾元不是一开始就干这个的。他1962年出生在大阪,家里普普通通。上大学读的是经济,跟医学八竿子打不着。可他偶然听了一节法医学的课,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他觉得,搞清楚人是怎么死的,是件挺有意思的事。大学毕业后,他没去银行,也没去公司,硬是转头又去考了医科大学。
他进了兵库医科大学的法医学研究室。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助手开始,跟着老师学怎么解剖。一开始,他就是个技术员,主要关心伤口在哪,多深,怎么提取东西去化验。每天处理两三百具尸体,他慢慢变得熟练,也慢慢变得麻木。
可时间长了,他发现不对劲。死的种类太多了。除了正常的生老病死,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死法。他开始在工作本上,除了记录技术数据,还记下自己的想法。他发现,每一具尸体背后,都不只是一个人的事,后面都牵着一串东西。这些东西,就是他后来觉得国家“生病”的证据。
他解剖过超过三千具遗体。这个数字背后,是三千多个破碎的人生。他说,这些尸体告诉他的事,比任何活人说的都多。
有一种死,叫“孤独死”。他见过一个老人,死在自己的公寓里。被发现的时候,夏天的大热天,屋里没开空调,可老人的身上却有冻伤的痕跡。这是因为身体极度虚弱之后,体温调节失灵,身体会异常变冷。警察进去的时候,邻居说已经好几个星期没见过他了。屋里到处是没吃的药瓶子,还有没洗的衣服。 一个人,在活生生的人世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关心。这种事,不是一件两件。
还有孩子的尸体。他解剖过一个小女孩。女孩的膝盖上有一块小伤口,贴着纱布。他揭开纱布,发现下面已经烂得不成样子,最后化验出来是败血症。就是说,一个小小的伤口,因为没得到处理,要了她的命。她的父母呢?都在忙着上班挣钱,没时间管她。小女孩的房间里,玩具扔了一地,桌上的作业本还是空的。一个家,如果连孩子最基本的安全都保证不了,那还能叫家吗?
自杀的人就更多了。他看到过很多年轻人,脖子上有深深的勒痕。在他们租住的小房子里,往往家徒四壁,除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什么都没有。日记本里,密密麻麻写的都是加班、压力、还不完的贷款。 他们不是不想活,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很多中年男人,死的时候身体里都是酒精,肝脏早就坏了。家里堆满了酒瓶子和催债的账单。失业,是压倒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虐待也藏不住。他从X光片里看到过一个婴儿的身体,里面有好多处骨折,有的是刚断的,有的是已经长好了又断的旧伤。这意味着,这个小小的身体,一直在被反复地伤害。他能从伤痕的形状,告诉警察施暴的人用的是什么,力气有多大。在那个狭小的家里,地上的奶瓶是碎的,墙角还有擦不掉的污渍。
这些还不是全部。开车的司机,因为吸了不该吸的东西,开车时心脏突然停了,撞死在路上。养老院的老人,送到他这里的时候,身体瘦得皮包骨头,严重营养不良。家人说,工作太忙,顾不上。冰箱里,塞满了过期的食物。
一件件,一桩桩,西尾元把这些拼起来,看到了一幅可怕的图画。
高自杀率,是因为工作压力把人逼上了绝路。
孤独死,是因为人和人之间变得比石头还冷漠。
虐待儿童,是因为家庭这个最后的港湾也塌了。
营养不良,是因为贫穷像个鬼魂一样缠着很多人,连饭都吃不饱。
日本社会看起来那么干净,那么有秩序,人人都很有礼貌。但西尾元看到的,是礼貌下面的冷漠,是秩序下面的绝望。他说,这个国家,就像一个外表光鲜的人,其实五脏六腑都已经坏了。福利制度有漏洞,社会关系断裂了,人口越来越老,问题越来越多。
西尾元没有把这些发现藏在心里。他觉得,如果他不说出来,就对不起那些死在他解剖台上的人。于是,他开始写书,把他亲眼所见的案例一个个记下来。书的名字也很直接,就叫《法医笔记》、《不平等的尸体》。
他想告诉所有人,这些不是意外,不是个别现象。 这是一个系统性的问题,是整个社会生了重病。
书出版以后,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很多人第一次知道,在他们生活的这个地方,竟然有这么多被忽视的痛苦。媒体来采访他,他就在镜头前,一遍遍地讲那些尸体告诉他的故事。他去大学里讲课,告诉那些未来的医生,眼睛不能只盯着病理报告,还要看到报告背后那个活生生的人,以及他身处的那个社会。
他的声音,确实推动了一些改变。有些社区开始建立联系网,让志愿者定期去探望独居的老人。关于“过劳死”的讨论也越来越多,一些公司开始被要求控制加班时间。
西尾元自己也清楚,这些改变太慢了,也太小了。那些根深蒂固的问题,比如贫富差距,比如人心的冷漠,不是几本书、几次演讲就能解决的。他能做的,就是不停地说,不停地写。用他从死人身上得到的真相,去敲打那些还活着的、假装一切都好的人。
他感叹说,一个国家如果连自己的人都照顾不好,连最基本的人文关怀都做不到,那它再发达,再有钱,又能健康地走多远呢?
这不是危言耸听。这是西尾元花了半辈子,在几千具冰冷的尸体里,一点点挖出来的警告。这个警告不只给日本,也给所有看着光鲜亮丽,却可能在内里慢慢腐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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