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老张的相遇,说起来也算是天意吧。
1985年春天那会儿,我已经55岁了,守寡三年。
孩子们都成家立业,天天劝我再找个老伴儿。
起初我是不愿意的,这把年纪了,还搞什么相亲,让人笑话。
日子久了,一个人在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种孤独,钻心的疼。
那天在人民公园的相亲角,我鼓起勇气写了张纸条贴在树上。
55岁退休女工,身体健康,有退休金,寻找60岁左右老伴,要求人品端正,无不良嗜好。
没想到当天就有个老头儿找上门来。
他叫张国庆,今年62岁,退休的电工师傅。
老伴儿走了两年了。
第一次见面,我们选在了工人俱乐部门口。
远远就看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儿,穿着一身洗得发白但很整洁的中山装。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皮鞋擦得锃亮。
"您就是王师傅吧?"
声音很洪亮,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不像我们这些老工人满嘴的方言。
我点点头,心里暗暗打量着这个人。
看起来挺斯文的,就是个子不高,比我矮了小半头。
我们在俱乐部门口的石阶上坐下,开始了第一次正式的交谈。
"王师傅,您在哪个厂子工作过?"
"纺织厂,干了三十多年的挡车工,您呢?"
"电工,在机械厂。"
就这样一问一答,都很拘谨,像是在完成什么任务似的。
聊了一会儿,他突然问我:"您对以后的生活有什么打算?"
我想了想:"说实话,我就是想找个伴儿,一起过日子。"
"我有两间房子,您要是愿意,可以搬过来住。"
话一出口,就看见他的脸色变了。
"王师傅,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声音提高了好几度,惹得路过的人都回头看我们。
我有些慌了,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咱们都这把年纪了,图什么呢?"
"就图个相互照应,您住我家,我们可以一起做饭,一起看电视。"
"晚上也不会孤单。"
"王师傅,您这是让我当您的......那个啥?"
他说话都结巴了,脸涨得通红。
我这才明白他想岔了,赶紧摆手:"张师傅,您误会了。"
"我的意思是,咱们先处处看,合适了就领证结婚。"
"不合适就算了,住在一起只是为了方便相互了解。"
他听了我的解释,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王师傅,这样不合适吧?万一让邻居们知道了,会说闲话的。"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们又不是小年轻,还怕人说什么?"
我有些不耐烦了,觉得这个老头儿太古板。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王师傅,您这想法我理解。"
"但是我觉得还是应该先多接触接触,了解了解,再做决定。"
第二次见面是一个星期后。
我特意穿了件新买的花衬衫,还化了点淡妆。
他还是那身中山装,不过手里多了个布袋子。
"王师傅,我给您带了点自己做的咸菜。"
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袋子递给我。
我接过来尝了一口,味道还真不错。
咸淡适中,脆嫩爽口。
"张师傅,您这手艺可以啊!"
他听了我的夸奖,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老伴儿在的时候,家里的饭菜都是我做的。"
"她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
说到老伴儿,他的眼神暗淡了下来。
我心里一动,这个老头儿看来是个好人。
"张师傅,您老伴儿是怎么走的?"
"胃癌,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晚期了。"
"熬了半年就走了。"
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我想起了自己的老头子,心里也涌起一阵酸楚。
"我老头子是心脏病,突然就走了。"
"连句话都没留下。"
我们就这样,从各自的丧偶经历聊到了对未来的憧憬。
"王师傅,您说咱们这把年纪了,还谈什么爱情呢?"
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我愣了一下:"谁说要谈爱情了?"
"我就是想找个人一起过日子,有个照应。"
"那您刚才说的,让我住您家......"
"我说的是实话啊,咱们都是退休的人了。"
"有退休金,有房子,为什么不能住在一起?"
"难道非要分居两地,想见面还得约时间?"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过了一会儿:"王师傅,您这想法太超前了。"
"咱们还是按传统的方式来吧,先处朋友。"
"处得好了再说结婚的事。"
我心里有些失望,觉得这个老头儿太保守了。
转念一想,能找到一个品行端正的老伴儿也不容易。
就同意了他的建议。
第三次见面,他邀请我去他家坐坐。
住在一个老式的筒子楼里,一间半的房子。
收拾得很干净,墙上贴着他和老伴儿的合影。
还有一些花花草草的图片,一看就是个细心的人。
"张师傅,您这房子挺温馨的。"
"就是太小了,要是您来住的话,可能会挤。"
一边泡茶一边说。
我心里一喜,看来他已经在考虑我的建议了。
"我家两间房,比这里宽敞多了。"
"您要是搬过来,我们可以一人一间,互不干扰。"
他递给我一杯茶:"王师傅,您真的想让我搬过去住?"
"当然是真的,咱们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沉默了很久:"王师傅,我觉得您这想法很好。"
"但是我有个担心。"
"担心什么?"
"万一我们住在一起了,您想要......那个,怎么办?"
我听了差点笑出声来,这个老头儿想到哪里去了。
"张师傅,您想多了。"
"咱们这把年纪了,还想什么那个啊?"
"我就是希望有个人能一起吃饭、聊天、看电视,仅此而已。"
他听了我的话,脸上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那好吧,我考虑考虑。"
又过了一个星期,他主动找到我。
说愿意搬到我家住一段时间,试试看。
我高兴坏了,赶紧收拾出一间房子给他住。
他搬过来的那天,只带了一个箱子和几件简单的家具。
我帮他整理房间,发现他的东西很少。
都收拾得很整齐,连袜子都是按颜色分类放好的。
"张师傅,您这是要长住的节奏啊。"
"王师傅,我们先说好。"
"我住在这里,每个月给您交房租和伙食费。"
我摆摆手:"别提钱的事,伤感情。"
"咱们就是互相照应,谁跟谁算那么清楚干什么?"
他坚持要给,我们为这事还争论了好一会儿。
最后达成协议,他负责买菜做饭,我负责洗衣收拾。
刚开始的几天,我们都有些不习惯。
早上起床时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吵醒对方。
吃饭时也很客气,你让我我让你的。
看电视时,他总是问我想看什么。
我说随便,他就更拿不定主意了。
慢慢地,我们开始习惯了这种生活。
他做饭的手艺确实不错,每天都能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
我也发现了他的一些小毛病。
比如喜欢把报纸叠得整整齐齐,茶杯用完必须立刻洗干净。
有时候我故意把报纸弄乱,看他着急的样子。
觉得挺有意思。
住了半个月后,发生了一件小事。
那天晚上我洗澡时忘了带换洗衣服,就裹着浴巾出来拿。
没想到他正好从房间出来,我们在过道里撞了个正着。
我吓了一跳,浴巾差点掉下来。
他更是慌张,赶紧转过身去,脸红得像个大姑娘。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您在洗澡。"
我哈哈大笑:"张师傅,您这是怎么了?"
"咱们都是老夫老妻的年纪了,还害什么羞?"
他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不一样。"
从那以后,他变得更加小心了。
我洗澡的时候,他总是躲在房间里不出来。
有时候我故意大声唱歌,就是想逗逗他。
又过了两个星期,他突然跟我说要搬走。
我当时正在择菜,听了这话手都停了。
"为什么要搬走?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他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不敢看我。
"王师傅,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怎么不行了?我们相处得挺好的啊。"
"我......我有时候会想一些不该想的事。"
我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他的意思。
放下手里的菜,走到他面前坐下。
"张师傅,您想什么了?"
他的脸更红了:"我......我有时候会想,要是我们真的是夫妻该多好。"
"有时候晚上听到您在隔壁翻身,我就会想......"
他说不下去了,捂着脸。
我心里五味杂陈,没想到这个古板的老头儿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张师傅,您这想法很正常啊。"
"咱们都是正常人,有这种想法很正常。"
他抬起头看着我:"那您呢?您有没有想过?"
我犹豫了一下,说实话我也想过。
特别是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听到隔壁他轻微的鼾声。
会想如果有个人陪在身边该多好。
"我也想过,但是我觉得咱们现在这样挺好的。"
"不用承担婚姻的责任,也不用考虑那么多。"
他听了我的话,沉默了很久。
"王师傅,您说得对。"
"那我不搬了,咱们就这样继续住下去。"
一个月后的一个晚上,我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里正播着《大侠霍元甲》,霍元甲正在和人比武。
我突然想起他之前说的那句话。
"张师傅,您还记得您说过要和我比划比划吗?"
他正在喝茶,听了这话差点呛着。
"王师傅,您别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您不是说要比划比划吗?那我们就比划比划。"
他放下茶杯,认真地看着我。
"您想比划什么?"
"做饭、做家务、照顾人。"
"谁比划得好,谁就有发言权。"
我这才明白,他说的"比划比划"是这个意思。
不是我想的那种比划。
"好啊,那咱们就比划比划。"
从那天起,我们开始了一场有趣的"比赛"。
他负责做早饭,我负责做晚饭。
他洗衣服,我打扫卫生。
他买菜,我整理房间。
每天晚上,我们都会互相评价对方的"表现"。
"张师傅,您今天做的红烧肉有点咸了。"
"王师傅,您洗的衣服还有肥皂味。"
就这样"比划"了一个月,我们突然发现。
其实我们已经像一对真正的夫妻了。
只是少了那张结婚证。
那天晚上,我们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突然转过头对我说:"王师傅,我有个提议。"
"什么提议?"
"要不然咱们去领证吧。"
我愣住了,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这个。
"您确定吗?"
"确定,我们这样住了这么久。"
"邻居们都以为我们是夫妻了。"
"与其让人家误会,不如咱们就真的成为夫妻。"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那好吧,明天我们就去民政局。"
第二天一早,我们都穿得整整齐齐的。
他穿着那身中山装,我穿了件红色的外套。
在民政局门口,我们都有些紧张。
"王师傅,您不后悔吧?"
"不后悔,您呢?"
"我也不后悔。"
领证的过程很简单,填表、拍照、宣誓。
工作人员看着我们的年龄,笑着说:"您二位真是恩爱啊。"
"这么大年纪了还来领证。"
我和老张对视一眼,都笑了。
是啊,我们这把年纪了,还来领什么证呢?
但是有了这张证,我们的心里都踏实了。
回到家后,老张说要做一桌好菜庆祝一下。
我说我来帮忙,他说今天是特殊的日子,让我休息。
晚饭时,他端出了四菜一汤。
红烧肉、糖醋鱼、青椒土豆丝、蒸蛋羹,还有一个西红柿鸡蛋汤。
都是我爱吃的菜。
"张师傅,您这手艺真是没得说。"
"以后您就是我老伴儿了,当然要做您爱吃的菜。"
他笑着说,眼角有些湿润。
我的心里也暖暖的,这种感觉很久没有过了。
晚上,我们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我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觉得就像做梦一样。
突然听到隔壁传来轻微的敲墙声。
我也敲了敲墙回应。
他又敲了三下,我也敲了三下。
就这样,我们隔着墙"聊"了好一会儿。
最后他敲了一下,我知道他是在说晚安。
我也敲了一下回应。
现在,我们已经结婚一年多了。
生活还是和以前一样,各住各的房间。
各做各的事,互相照顾,互相陪伴。
有时候邻居们问我们为什么不住一个房间。
我就说:"我们这把年纪了,图的不是那些。"
"图的是有个人说话,有个人照顾。"
老张也是这样回答的。
我们都明白,爱情这种东西,对于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说。
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陪伴,是相互扶持。
是在孤独的晚年,有一个人愿意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去年冬天,老张感冒了,发烧好几天。
我在他床边守了三天三夜。
给他喂药、量体温、做病号饭。
那时候我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相濡以沫。
他病好后,拉着我的手说:"老伴儿,谢谢您。"
我说:"谢什么?咱们是夫妻,这是应该的。"
他点点头,眼睛里有些湿润。
从那以后,我们开始互相叫"老伴儿"了。
这个称呼,听起来比什么都亲切。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我没有主动提出让他住我家。
或者他没有同意,我们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也许我还是一个人孤独地生活着。
也许他也还在那个狭小的筒子楼里。
每天晚上对着老伴儿的照片发呆。
幸好,我们遇到了彼此。
虽然不是轰轰烈烈的爱情。
但却是最适合我们这个年纪的陪伴。
前几天,我们一起去公园散步。
看到相亲角里还有很多和我们当初一样的老人。
他们举着牌子,写着自己的条件。
眼神里都带着期待和忐忑。
我对老张说:"咱们当初也是这样的。"
他笑着说:"是啊,幸好我们都勇敢了一次。"
"不然现在还在那里举牌子呢。"
我们相视而笑,手牵着手走出了公园。
夕阳西下,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就像两个相伴而行的老朋友。
不,是两个相伴而行的老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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