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宁元年的未央宫深处,李雪晴俯身跪拜在汉白玉砖上,素白裙裾如云絮铺展。"臣女李氏雪晴,愿代永嘉公主远赴塞北和亲。"清越嗓音在空旷殿宇间激起回响。
"此等大事,你可思量周全?"龙椅上的天子执起朱笔的手顿在半空。只见阶下女子缓缓抬头,眉眼间凝着霜雪般的决绝。
"先父戍边十年马革裹尸,臣女愿承父志,以微躯续写李家忠魂。"她脊背挺得笔直,忽而话锋一转,"唯求陛下赐下和离诏书,自此臣女与萧家桥归桥路归路。"
御笔朱砂在明黄绢帛上落下最后一点,皇帝长叹:"十日后,你便是大胤永嘉公主。愿此去能固两国之盟。"
暮色四合时,李雪晴踏着青石板上斑驳的树影回到将军府。守门小厮见着主母归来,险些打翻手中灯笼,老管家徐伯更是甩开拐杖往内院奔去:"将军!夫人回府了!"
玄色衣袍卷着风声而来,萧策将日思夜想的身影紧紧箍在怀中,铁甲硌得她肩头生疼。"雪晴,你究竟去了何处?"沙哑嗓音带着失而复得的颤意,修长手指抚过她发间玉簪,似在确认这不是梦境。
李雪晴恍惚片刻,随即扬起手中素笺:"明日要去金元寺祈福,顺道买了些抄经的麻纸。"淡青纸页在晚风中簌簌作响,恰如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这般琐事吩咐下人便是。"萧策将她拥得更紧,温热气息拂过耳畔,"若再独自外出,我便将整座长安城翻个底朝天。"新来的小厮望着主君近乎惶恐的姿态,正欲发问便被徐伯拽到廊柱后。
"小兔崽子懂什么!"老管家压低声音,"将军与夫人自小同食共寝,当年夫人落水,将军连自己不通水性都忘了,扑通就跟着跳进荷塘!"
檐角铜铃叮咚作响,李雪晴望着庭院里相拥的剪影,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十二岁那年荷塘惊魂,十五岁生辰时他弃文从武的誓言,及笄礼上他当着满堂宾客许下的"此生不负"——那些滚烫的承诺,此刻都化作利刃剜心。
三日前城南陋巷,她亲眼见着往日端方自持的丈夫,将个妖娆女子困在梧桐树下。那人攀着萧策脖颈娇笑:"萧郎且说,我与雪晴姐姐谁更合你心意?"
"自然是你这磨人的小妖精。"萧策指尖挑起女子下颌,眼底泛着醉意,"尤其是那榻上功夫……"
后半截污言秽语被夜风撕碎,李雪晴却如坠三九寒潭。曾在她母亲灵前发下毒誓绝不纳妾的少年将军,终究成了她最厌恶的模样。
什么情比金坚、海誓山盟。
统统都是荒诞!
回过神,李雪晴嘴角扯出一抹讥讽。
身为李家儿女,她爱得起放得下,绝不可能让自己困于后院宅斗之中。
若躲不过一嫁,那便为国而嫁吧。
至少是嫁得其所。
2
次日清晨,萧策伴着李雪晴踏上金元寺的青石阶。每逢此日,她总要来此为李家满门英魂诵经祈福,超度那些埋骨沙场的将士亡灵。
暮鼓晨钟间,三年光阴转瞬即逝。当最后一缕霞光染红佛殿飞檐时,李雪晴才拖着发麻的双腿缓步而出,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哀思。
守在殿外的萧策立即迎上前,将备好的雪貂披风轻轻覆在她单薄肩头:"逝者已矣,你总这般折磨自己,岳丈与大舅哥在天之灵怎会安心?"温声劝慰里藏着三分疼惜。
李雪晴颔首应下,许是跪得久了,竟恍惚倚住身旁人。寺中香客络绎不绝,认出这对璧人的窃语声渐起:"看那气度,必是镇北将军与夫人无疑!""都说将军杀伐果断,竟也肯为爱妻焚香礼佛?"
人群里忽有老者捻须叹道:"诸位有所不知,三年前李家蒙难,夫人缠绵病榻时,是萧将军从山门三步一叩首,血染百级台阶,才求得菩萨显灵……"
议论声入耳,李雪晴挺直脊梁。抬眸望着这个曾为她叩破额角的男子,往日柔情尚在眼前,怎就抵不过新欢笑靥?
正恍惚间,身后忽起骚动。个瘦小兵卒莽撞撞来,李雪晴躲避不及,踉跄跌坐在地,腕间佛珠应声迸裂,檀香木珠四散滚落。
"夫人!"萧策剑眉倒竖,扬起的鞭子却在看清来人面容时堪堪停住。那兵卒捂着胸口娇呼,泪光点点的芙蓉面从盔甲下露出——竟是林娇娇女扮男装!
"将军恕罪,军情紧急……"林娇娇贝齿轻咬朱唇,水眸潋滟望向萧策。李雪晴望着这出拙劣戏码,冷笑着将渗血的掌心藏进袖中:"将军好大的军情,竟要劳烦后宅妾室乔装传信?"
萧策面上闪过慌乱,旋即抱起李雪晴,语气急促:"定是这蠢材莽撞,雪晴莫要动气。"话音未落,林娇娇已捧着信笺近前,萧策接过时指尖微颤,那笺上分明写着:"茅屋红烛,盼与君续前尘"。
"将军既有军务,妾身岂敢耽搁。"李雪晴望着他闪烁的眼眸,忽然轻笑出声。往日留宿禅房抄经的惯例,终究抵不过新人红绡帐暖的邀约。
萧策抱着她的手臂骤然收紧,喉结滚动数下才道:"待我处置完公务,即刻来接你。"
“去吧”
李雪晴平淡地回道。
按照往年惯例,她会留宿一晚,在寺内禅房抄写佛经,萧策也会陪她。
今年怕是不行了。
因为萧策的心早就随人飞走了。
她适才瞥见了那信笺上的内容,里面并非阐述军情,而是写着:
“今夜山下茅草屋,妾恭候萧郎。”
3
李雪晴方才就是在赌。
赌这特殊时日里,萧策能否抵御诱惑留在她身侧,然终究是她赌输了。
罢了,强留终是无益,不如放他自由。
得她准许,萧策抬脚便要离去,却忽地驻足,踩中一粒佛珠。
那碧玉雕琢的圆珠上镌刻着佛经。
这是她大病初愈时,他特意寻匠人打造的佛珠,十八颗寓意平安康健,世间仅此一串。
此刻珠串断裂,他心口骤然刺痛。
他俯身将散落的珠子逐颗拾起,捧在掌心清点,脸色却愈发阴沉。
"怎的少了一颗。"
随即唤来两名侍从,冷声吩咐:"定要将那遗珠寻回,此乃我赠雪晴的平安信物,万万丢不得。"
言辞间情意深重。
李雪晴听在耳中却觉讽刺,既已移情别恋,何苦再作这情深似海的模样?
萧策嘱咐罢又轻抚她发顶,语调温柔得能掐出水来:"我去去便回。"
言罢转身离去。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李雪晴终是按捺不住,提步悄然尾随。
果见那人停驻在茅草屋前。
刚推门而入,林娇娇便如乳燕投林般扑入他怀中,萧策却蓦地伸手推开,厉声呵斥:"谁许你出现在雪晴面前的。"
林娇娇身形微滞,眼眸泛起红晕。
泪珠顷刻间簌簌而落,语调哀婉:"数日未见,妾身实在思念得紧,这才贸然前来,萧郎怎的如此狠心。"
"妾身这里还疼着呢。"
说话间她眼神渐趋暧昧,执起萧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衣领微敞,露出大片雪色肌肤,掌下触感温软滑腻。
萧策眸色渐深,喉结上下滚动。
"还疼得厉害?"
"萧郎替妾身揉揉便好了。"
林娇娇握着他的手掌反复摩挲,朱唇轻启:"今日妾身可未着心衣呢,萧郎可曾察觉?"
露骨的挑逗激得萧策眼底燃起欲火,猛地将人箍进怀中,大掌肆意揉捏。
"哦?那我可要细细探查一番。"
林娇娇娇喘吁吁,整个人如若无骨般倚在他胸前,娇嗔道:"萧郎坏透了~"
屋内男女欢好的声浪阵阵传来。
李雪晴隔着窗棂看得真切。
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攥拳时掌心刺痛,摊开掌心已是鲜血淋漓。
她再听不下去,踉跄着转身奔逃。
不知奔出多远,李雪晴跌跌撞撞冲回寺中禅房,慌忙掩上房门。
躬身倚着门板急促喘息,泪珠如断线珍珠般滚落,分明已决意放手,为何心口仍如刀绞?
这痛楚,早已刻进骨血。
在情事上李雪晴素来矜持,萧策亦始终以礼相待。
虽已嫁作人妇,但因守孝三年未曾圆房,为此她常怀愧疚。
而萧策总温言宽慰:"娘子孝心感天,我岂能因私欲坏了这份赤诚,我愿等,等娘子守孝期满,再行合卺之礼。"
彼时她感动不已,以为觅得良人。
如今方知,自己不过活在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里,何其可笑。
是夜李雪晴抄经至天明。
辗转难眠,但凡闭眼便是那茅草屋中的旖旎光景,噩梦缠身。
而萧策终是未归。
说好的去去便回,终究醉倒在美人温柔乡里。
次日天色将明,李雪晴便启程下山,府中车马仆从早已恭候多时。
婢女搀她登上马车。
众人以为将军随后便至,仍在原地等候。
谁料车厢内传来清冷声线:"回府吧。"
婢女讶然:"夫人,不等将军了么?"
车内静默良久,方才响起平静无波的嗓音:"不等了。"
往后,都不必再等。
此去一别,她与萧策的情分,就此断绝。
4
李雪晴独自返回将军府。途经后园时,芍药花盛放得绚烂夺目,数百朵蓓蕾迎着朝阳舒展,馥郁芬芳萦绕鼻端。这片花海皆是萧策为她亲手栽种,象征着情根深种的眷恋与矢志不渝的承诺,本该是二人情意的见证。如今花团锦簇,在她眼中却成了刺目的存在。
驻足花径,她冷声吩咐:"来人,把这些芍药尽数铲除。"侍立一旁的仆从面露困惑,试探着询问:"夫人可是要移栽别处?"
"连根拔起,扔进焚烧炉。"她指尖拂过花瓣,语调如冰棱坠地。腐朽之物,何必留存。
仆从惊惶跪地——这方花圃承载着将军与夫人多少恩爱时光,怎会突生变故?然主母之命不可违,将军尚且对夫人言听计从,何况区区下人。未及半盏茶功夫,姹紫嫣红尽成焦土。
回转闺房,李雪晴开始整理妆奁。珠钗玉簪、绫罗绸缎,乃至些奇珍异宝,皆是萧策历年所赠。她唤齐府中侍女,将满匣珍玩尽数散去,任由婢子们或自用或典当,件件皆可改善生计。丫鬟们捧着赏赐千恩万谢,泪眼婆娑。
案头摆放着朱漆木匣,内藏数封泛黄信笺与丹青美人图。字字句句缠绵悱恻,幅幅画像栩栩如生——或展颜欢笑,或垂眸哀愁,从豆蔻梢头到及笄年华,皆是萧策笔墨所绘。昔日她视若性命,而今尽成废纸。火舌舔舐信笺的刹那,一滴清泪无声坠入灰烬。
恰此时,萧策匆忙归府。见爱妻对坐火盆,盆中余烬尚飘青烟,再看她面若寒霜,心口骤然揪紧。他伸手欲揽佳人,却被侧身避开。"雪晴,焚的是何物?"
李雪晴旋身避让,朱唇轻启:"不过些旧年废纸。"
悬在半空的手掌陡然僵住,萧策嗓音发颤:"可是为夫何处行差踏错?否则你怎会毁去后园芍药,又将我赠的珠翠华服尽数赏人?"
未待答话,他已惶恐将人拥入怀中,语调破碎:"雪晴,你莫不是要弃我而去?究竟发生何事?"说到最后,竟已带出哭腔。
李雪晴凝视虚空,自嘲勾唇:"将军言重,不过是看腻了芍药想换些新品种,衣裳旧了赏下人罢了。莫非将军做了什么亏心事,才觉我要离去?"
往日"萧郎"的昵称化作生疏的"将军",萧策眉峰紧锁,不安如潮水漫溢。忽闻"和亲"二字从她唇齿间溢出,指尖不觉攥得发白。
"圣上今日召我,正是商议北境和亲之事。"他强作镇定,试图用公务搪塞。见伊人神色淡漠,又急切剖白:"昨夜彻夜处理军务,今晨又入宫觐见,绝无半句虚言!"
萧策自认这个说辞万无一失。
可见李雪晴神情依旧平淡,他以为是不信,便又说:“千真万确,陛下宣我进宫是为了和亲之事。”
听到和亲二字,李雪晴才有了波动。
5
“和婚?”
她疑心自己听岔了,蹙眉追问。
萧策见她眸中泛起兴味,暗自松了口气,顺势笑道:“正是,不日永嘉公主便要远赴塞外和亲,圣上特命我率队护送。”
李雪晴心头剧震。
俄顷却勾起唇角,眼底浮起玩味之色——若让萧策知晓,他护送出塞的永嘉公主正是自己,不知该作何感想?
她这突如其来的浅笑,倒让萧策怔了怔。
正待开口询问,老管家徐伯已躬身入内:“将军、夫人,三日后便是老夫人寿辰,这寿辰贺礼可要早些筹备?”
所言正是萧策生母萧老夫人。
李云瑛指尖微颤,险些忘了这桩要事。
萧母素来待她宽厚,昔年李家遭难时曾雪中送炭,婚后更允他们小夫妻分府独居,多年未有所出也未有半句苛责。
这份恩情,她铭刻五内。
如今与萧策即将天各一方,正该借此良辰略尽孝心。她抬眸望向徐伯:“母亲寿辰非同小可,贺礼须得精心挑选,容我再细细斟酌。”
萧策闻言面露喜色,附和道:“夫人所言极是,明日我陪你去九市逛逛,顺带添置些新裁的锦衣华服。”
李云瑛虽心有抵触,终是颔首应下。
翌日,夫妻二人同乘马车至东市。
逛了半日,李雪晴终在珍宝阁觅得合心意的寿礼——那是一块温润无瑕的和田玉璜。
转至霓裳楼时,萧策执意要为她置办行头。这间专供达官显贵的成衣铺子,每件华服皆价逾千金。
但凡展出的新衣,皆被萧策以天价收入囊中,引得在场命妇艳羡不已,官宦子弟则唉声叹气。
李雪晴却兴致寥寥。
“雪晴可有不满?”萧策见她眉眼未展,忐忑探问。
她正待敷衍,余光忽然被台上金镶玉步摇摄住心神——那分明是母亲留给她的嫁妆!
当年李家倾颓,府中珍玩流散四方,想来是遭人窃去变卖了。
此刻重逢,她指尖微微发颤。
萧策察觉异样,只当她心仪此物,当即扬声道:“可是喜欢?我定为你夺来。”
说罢便加入竞价行列。
几番角逐后,众人皆因囊中羞涩败下阵来。
“萧夫人好福气!”
“在下认输,还望将军高抬贵手,留件物什给内子。”
满堂哄笑中,忽闻身后传来娇嗔:“好生别致的簪子,我出十锭金元宝。”
众人回首,但见林娇娇袅袅婷婷而来。
方才萧策五锭金已叫人咋舌,这女子竟直接翻倍,登时引得窃窃私语。
“这是哪家夫人?”
“瞧她身上那件苏绣罗裙,可是上月霓裳楼的镇店之宝,原是被她得了去。”
林娇娇款步至案前,福身浅笑:“娇娇实在爱极了这簪子,还望将军夫人割爱。”
望向李雪晴时,眸中尽是挑衅。
萧策掌心沁汗,慌忙瞥向妻子,却见她忽而轻笑:“娘子为支簪子豪掷千金,敢问府上郎君可应允?”
“我家郎君最是疼人。”林娇娇说罢,媚眼如丝地睨向萧策。
李雪晴唇角笑意骤凝。
萧策剑眉倒竖,冷声道:“恰巧内子也中意此物,怕是要拂了娘子雅兴。”
转而对掌柜掷地有声:“无论何人加价,这簪子本将军要定了!”
掌柜喜不自胜,一锤定音:“恭喜萧将军得偿所愿!”
满堂喝彩声中,林娇娇却未着恼,只作势俯身拾帕。
素手掠过萧策袍角时,指尖竟顺着他靴面缓缓上移,末了抬眸咬唇,眼波流转。
萧策喉结滚动,下意识攥紧椅背。
李雪晴将这暗流尽收眼底,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待林娇娇翩然离去,萧策起身道:“雪晴稍候,我去取簪子。”
眼见他往后院行去,李雪晴闭目长舒一口气,终是提裙跟了上去。
6
后院寂静无声,竟无半个人影。
各家华贵马车错落停在院中,随行的仆从侍女却都聚在偏厢里,或捧着茶盏闲聊,或嚼着主子舌根,更有甚者支起了赌局。偌大庭院竟无一人守在自家车驾前。
李雪晴又探身张望数回,确未寻见萧策踪迹,暗自松了紧攥的帕子。或许他当真去取簪子了?这般想着,刚要提步返回宴厅,东角那辆朱轮华毂却簌簌作响。
她足下一顿,循声望去。但见那辆描金绘彩的香车宝帐被夜风撩起一角,露出半截欺霜赛雪的玉足。帐内两道人影正缠作一团,起起伏伏间隐约可见交叠轮廓。
"嗯~萧郎慢些,妾身受不住……"
"方才邀我前来时怎不见你矜持?如今受不受得住,可由不得你。"男子低沉的嗓音带着情欲的沙哑,话音未落便见那健硕身躯猛地一沉,惹得帐中女子娇啼连连。
李雪晴如遭雷击,浑身血液霎时凝住。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曾几何时,这把嗓子贴着她耳畔说过多少海誓山盟,而今却日日沉溺在其他女子的温柔乡里。
纵使早有预感,此刻仍如万箭攒心。她死死咬住下唇,却止不住眼眶发烫,心口仿佛被利刃生生剜去一块,痛楚绵延不绝。
纱帐内春色愈浓,女子忽地仰身骑坐,纤腰款摆:"萧郎,那支簪子……娇娇也想要,你便给了妾身可好?"尾音带着撒娇的颤意。
李雪晴僵立在原地,双足似灌了铅。冥冥中似有根丝线拽着她,非要听完这诛心之言。
"好,莫说簪子,便是命也给你。"男人喘息着应下,每个字都化作淬毒的银针,扎得李雪晴呼吸骤停,泪如断线珍珠簌簌而落。
恰逢夜风骤起,掀开半幅纱帐。林娇娇抬眸望来,眉梢眼角尽是得意之色,赤裸裸的炫耀刺得李雪晴瞳孔骤缩。她却垂下眼帘,将所有情绪尽数掩去,转身径直走向宴厅。
不知僵立多久,萧策才餍足归来,果然两手空空。他执起李雪晴的手温声解释:"雪晴,那簪子玉料有裂,不甚吉利,我们另择一支可好?"
李雪晴缓缓抬眼,望着这个曾与她山盟海誓的男子,扯出抹凄凉笑意:"若我偏要呢?"
见她泪痕未干,萧策心头一刺,起身将人搂进怀中:"莫哭,我即刻唤掌柜取镇店之宝来,定要选支配得上你的。"
李雪晴闭了闭眼,终是推开他:"不必了。"扶着案几起身时,身形晃了晃,"我乏了,回府吧。"
萧策望着她惨白面容,下意识要搀扶,却被轻轻避过。李雪晴拖着绵软的步子往大门去,却在回廊处猝然停步——林娇娇发髻间明晃晃插着那支簪子,正摇曳生姿地迎面走来。
7
萧策身子猛地一颤,心跳如擂鼓般剧烈震动。
他刚要抬脚上前解释,李雪晴却像没瞧见这人似的,径自与林娇娇擦肩而过。
应当没被察觉吧?
萧策后知后觉地冒出冷汗,暗自长舒一口气。
直到那抹倩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他才拽着林娇娇闪到假山阴影里,压低嗓音斥责:"谁准你戴着这劳什子簪子招摇过市的?"
林娇娇皓白的手腕被攥出红痕,眼眶瞬间蓄满泪水,娇滴滴地往人怀里钻:"萧郎轻些,瑛姐姐真没瞧见呢,娇娇不是故意的……"
听闻这声绵软的"萧郎",萧策手上的力道松了三分,可眉宇间戾气未散。林娇娇见状,整个人柔若无骨地靠了上去,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他胸膛:"夜深露重,萧郎可要去妾身屋里喝盏热茶?"
说话间,葱段似的指尖已钻进男人衣襟。萧策只觉小腹腾地窜起火苗,林娇娇最清楚他哪处敏感。眼看着就要擦枪走火,却见那只作乱的手突然被扣住。
"改日吧,府里还有事。"萧策嗓音沙哑地推开佳人,起身时竟不敢看那双含情的眸子。
不是不想继续鱼水之欢,可方才李雪晴煞白的脸色总在眼前晃,胸口莫名堵得慌。这异样的情绪让他没来由地心慌,匆匆撂下句话便往府门方向去。
林娇娇僵在原地,精心描画的妆容险些裂开。这还是头回有人能抗拒她的手段,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望着李雪晴乘坐的轺车渐行渐远,她忽然勾起红唇,眼底闪过算计的精光。
轺车里,李雪晴闭目倚着软垫,仿佛对周遭动静浑然不觉。
"雪晴?"萧策试探着唤了声。
见人没有回应,他默默取过锦被搭在她身上。其实李雪晴根本未曾入眠,只是不愿面对这个男人。原以为他会随林娇娇离开,谁知竟跟着回了府。只是迟来的温存,终究比草贱。
接连两日,萧策推了所有应酬,整日守在李雪晴房中。只因那日归府后,她便恹恹地卧在榻上,饭食用得少,连话都懒得说。萧策只当她染了风寒,特意求了太医院院判来诊脉,又亲自守着炉火煎药,端茶递水无微不至。
直到萧母寿辰这日,那双失了神采的眸子才重新泛起微光。
日头刚升,小夫妻便到了萧家祖宅。萧母一瞧见李雪晴就拉着手不放:"怎么瘦成这样?前儿听说病了,可还咳得厉害?"
李雪晴强打精神露出笑靥:"已经大好了,今儿是母亲的好日子,雪晴祝您福寿安康,日月昌明。"说着捧出檀木匣子,萧母打开见是尊白玉观音,当即笑得合不拢嘴。
萧策望着妻子与母亲说笑,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里。寿宴从正午持续到黄昏,李雪晴陪着萧母听戏品茗,恍惚又见母亲在世时的光景。
待到日头西沉,萧母乏了回房歇息。萧策被宾客缠住敬酒,李雪晴觉着气闷,便独自往府门去。
"我送你回去。"萧策端着酒盏追上来。
"不必,今日是萧家大喜,你若离席像什么话?"李雪晴说罢径自登上马车。谁知行至半途,她忽然发现自小佩戴的羊脂玉佩不见了,忙命车夫折返。
一炷香后,轺车停在萧府侧门。李雪晴提着裙摆刚要下车,余光瞥见管家引着个窈窕身影从后门闪入。借着灯笼光一看,那抹桃红色裙裾分明是林娇娇惯常穿的!
第8章
李雪晴脚下不稳,险些摔倒。
内心更像打鼓似的惴惴不安,萧策居然明目张胆地将人带来祖宅了?还有怎么会是徐伯带她来的呢?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
她踉跄了几步,悄悄跟在身后。
原以为人会直接去找萧策,可跟到庭院的拐角处,他们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而那个方向是萧母的宅院。
李雪晴停下了脚步,不敢再往前。
此刻她有一种非常不秒的预感,太阳穴的青筋凸起直跳,心慌得不行。
但踌躇了一会还是追了上去,就算真相再残忍,她也要亲眼目睹。
跟到房屋前,李雪晴便瞧见长年帮萧母调理身体的大夫揖了揖身,道:“恭喜老夫人,这位少夫人确实是有喜了。”
闻言,萧母颇为激动,再次确认。
“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
“好好好,太好了。”
萧母高兴地站起身,走到林娇娇面前牵起她的手,喜悦道:“好孩子,你是我们萧家的大功臣啊。”
林娇娇笑得腼腆,一副乖巧模样。
语气得体地回道:“今日老夫人寿辰还来叨扰您,是娇娇的不是才对。”
说罢,她又拿出一个玉坠子。
“这是娇娇从寺里求来的附身符,就当是娇娇替肚子里的孩子送给祖母的生辰礼,还望老夫人莫嫌弃。”
“不嫌弃,我喜欢得紧。”
萧母接下玉坠,立马将腰间的和田玉璜摘下扔到一旁,然后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地将玉坠系在腰间。
李雪晴远远看着那块被弃的玉璜。
就如同她现在的处境,看着珍奇宝贵实则人人厌弃,眼中的泪水无声地流下。
屋内,萧策的激动不亚于萧母。
他上前半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抚摸在林娇娇的小腹上。
“我真要当父亲了?”
话语因过分喜悦而发颤。
林娇娇伸手覆在他手上,垂眸低笑:“是呀,萧郎你可欢喜?”
“欢喜,简直欢喜极了。”
萧策起身将人揽入怀中,万般珍宠地抚着她的发丝,满脸初为人父的欣喜。
一旁的徐伯看得动容。
他捻起袖口擦了擦眼角,笑着说:“恭喜将军和玉夫人,老奴一定照顾好玉夫人,让小少爷平平安安地出生。”
林娇娇揖了揖,言道:“谢谢徐伯这近一年来的照拂,娇娇感激不尽。”
“夫人客气了,老奴应当做的。”
徐伯的话让李雪晴彻底寒心。
她可以说是徐伯看着长大的,和萧策的感情也是他最看好,难道也是假的?
李雪晴看着他们,眼角嘲意渐浓。
她曾引以为傲的爱人,无比珍视的家人们,可到头来,一个个将她蒙在鼓里,打着爱她的名头却做着伤害她的事。
这世间还有什么是真的。
李雪晴哭着哭着便笑了,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恍惚地走出庭院。
路过后花园时,一不留神踩到鹅卵石上的青苔,整个人栽进了荷塘里。
池水迅速地灌入鼻腔,强烈的窒息感让人难受极了,李雪晴想呼救却开不了口,直到意识逐渐地模糊。
昏迷前,好似有人跳了下来。
会是萧策吗?
就像十二岁那年,曾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下来救她那样。
不,那个少年郎早就不见了。
第9章
李雪晴醒来时已在萧府。
她连续高烧了两日,昨夜才退了烧。
睁开眼时,正瞧见萧策一脸憔悴地守在床榻前,双眼发红布满了血丝。
“雪晴,你终于醒了?!”
见她醒了过来,人万分激动。
旁人闻声也拥簇了过来。
“佛祖保佑,夫人无恙了。”
徐伯双手合十向上天祷告。
萧母泪眼婆娑,颤音道:“醒了就好,雪晴你可吓坏母亲了。”
又疼惜地摸着李雪晴的手。
李雪晴虚弱地看着眼前的人,竟有些分不清虚实,若不是瞥见她腰间那玉坠,以为之前是一场梦呢。
“劳母亲费心了。”
她语气疏离,缓缓地把手抽出。
萧母有些错愕住了,但很快又恢复了慈爱的目光,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现在想想都后怕,雪晴怎会掉进荷塘里了?”
此话一问,萧策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都疑惑李雪晴为何会去而复返,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看见或听到了什么。
李雪晴扯了扯嘴角。
见他们一个个心虚的样子,只觉得可笑至极,便陪着他们演。
“我走到半路发现玉佩丢了,便又返回府中寻找,不曾想天黑路滑,一不小心就摔进池塘里了。”
萧策听后长舒了口气。
短暂地聊完后,李雪晴又昏沉地合上了眼,迷糊间听见萧母临走前说了句。
“府里的人我会好好照顾的。”
原来林娇娇住进祖宅了。
难怪她还昏迷不醒就被送了回来。
李雪晴此刻不再感到心痛,一心只想养好身子,还有两日她便可以离开这了。
而人一看开,身体也恢复得快。
李雪晴养了两日便能下床走动。
明日和亲队伍便将出宫,萧策见她身体逐渐康复,心中的担虑也一扫而空,开始处理军中事务。
暮时,宫里派人送来了两样东西,一件是和亲的嫁衣,另一件是封和离书。
李雪晴将和离书存于袖口里。
而将嫁衣直接架起置于房内。
摸着上面的针纹,她眼眶逐渐湿润。
当年替父母守孝,李雪晴嫁进萧府时一切从简,甚至连嫁衣都不曾穿过,萧策承诺过会补给她一场婚礼。
如今怕是都忘了吧。
而她也将穿上嫁衣嫁与他人。
此时,萧策走了进来。
他见到此场景,颇感讶异道:“雪晴,怎会有这嫁衣?”
李雪晴身子一顿,转身看他。
眼前的男人剑眉星目,虽为将军却未有半分杀气,反而一直偏为温文尔雅。
她爱了此人六年,往后不会再爱了。
“守孝期将满,该换上嫁衣了。”
李雪晴莞尔,一笑百媚。
萧策看得险些出神,蓦然想起三年前彼此的承诺,眸里瞬间闪出星光。
他上前一把握住李雪晴的手。
“雪晴,我有些迫不及待想看你穿上嫁衣的样子,一定美极了。”
“不急,很快你就可以看到了。”
李雪晴嘲讽地看着他。
他竟没看出这嫁衣是由贵缯而制,只有皇室尊贵的公主才配穿。
真真是没将她放在心上了。
萧策之所以没注意到,自然是心中有事纷扰,下一秒便说:“雪晴,我今夜得提前到军营,你乖乖待在府内,等我回来。”
李雪晴笑了笑,不语。
她知道萧策是要去找林娇娇。
但她,自然也不会等他回来。
第10章
萧策果真去找林娇娇了。
一进府,便见她和萧母正在用晚膳。
每一道菜都能看出其烹饪复杂、色相更是精巧,李雪晴都不曾有这待遇,对此他莫名有些心情复杂。
“萧郎,你来啦~”
林娇娇见到他欣喜不已。
立马蹦起身小跑到他身边,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现在是有孕在身。
萧母见状,心提溜到嗓子眼。
“慢点,小心我孙子!”
林娇娇一怔,眉眼晃过一丝慌乱后又冷静了下来,即刻调整好仪态。
“是母亲,娇娇下次谨记。”
“没规矩!”
听到母亲两字,萧策蓦然发怒,“母亲也是你能叫的?”
林娇娇被这一吼给吓到了。
瞬间泪眼盈盈,到了如今这步,难不成萧策还不肯接纳她入府?
她还未说话,萧母便先开了口。
“无妨,娇娇你也不必伤心,只要能为萧家开枝散叶,我都会认的。”
萧策一听眉头紧蹙。
自古只有正妻才能喊婆母一声母亲,而萧母此意,难不成想抬位不成?
“母亲!”
“你也不用多说,等你此趟回来,尽快将娇娇安排入府。”
萧母厉言阻断了萧策的话。
她当年能接纳李雪晴,一则是自己儿子太爱了,二则是看中李家在朝堂上残留的亲信关系。
如今那些人已为李家所用,而萧策也终于想开肯接纳别的女人,甚至还涉及到萧家血脉,自然也不再顾及。
林娇娇心中顿喜,她这一步没走错,果然是找到了靠山。
可萧策却一点也不妥协。
“不行!”
“母亲让我前来就为此事?那恕儿子没办法遵从,这件事决不能让雪晴知道。”
“你·····”
萧母抬手指向他,气得说不出话。
林娇娇闻言拽紧了拳头,内心对李雪晴的妒恨又深了几分。
但表面却继续装贤良。
“老夫人,您别生萧郎的气,娇娇不需要名分,只要能留在萧郎身边,哪怕让我们母子俩一辈子寄养在外,我也无怨言。”
“胡闹!”
这一听萧母更生气,愤言:“萧家的子孙岂能寄养在外,萧策!这是你的儿子,难道你不心疼?”
萧策无以言对,他自然会心疼。
只是目前还没能想出万全之策,沉默了一会后才说:“您放心,孩子我自会想办法让雪晴养在膝下的,此事容我回来再议。”
听到这话,萧母才气消大半。
而林娇娇的心却咯噔了一下,她错愕地看向萧策,他竟打算去母留子?
既然如此,就别怪她为自己盘算了。
萧家主母的位置她要定了!
次日,萧府内宅。
李雪晴一早就起身沐浴更衣,等她穿着嫁衣走出了宅院时,下人们诧异不已。
徐伯连忙追上跟前问。
“夫人,您这是准备去哪?”
李雪晴停下脚步,与他对视了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进宫。”
进宫?!
徐伯满脑子疑惑。
他断然是不敢想李雪晴是和亲之人,而是以为要去送将军,可这穿扮···
等他想再问出口时,人已上了马车。
而这一幕,正好被刚来到府外的林娇娇撞见。
穿着嫁衣,进宫。
难不成?!
第11章
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脑海里。
林娇娇打了个冷颤,越想越笃定,她原以为李雪晴能这么忍气吞声,对她视而不见是因为离不开萧策。
原来是准备好了后路。
她万万没想到李雪晴会去和亲。
林娇娇此刻内心百味杂陈,本做好的逼宫的准备结果却白走一遭。
不!也不是算白来。
因为这次萧策就是护送她过去的!
她能确定李雪晴是死心了,但她无法确保萧策万一发现肯不肯罢休。
林娇娇心头一震,匆忙离开了。
未央宫外,文武百官排列候着,而萧策则一身盔甲立于仪仗之首。
殿内,李雪晴满眼震惊。
看着眼前的永嘉公主穿着一身僧袍,她有些难以置信。
“公主,你这是····”
“我现在不是什么公主了,可是雪晴你怎会答应和亲,你和萧策究竟是为何?”
永嘉公主一脸愧疚。
她一得知替代自己的人是李雪晴,立马赶回宫来,只为解心中疑惑。
“我和萧策已再无情分。”
李雪晴释然一笑,又说:“和亲是我真心自愿的,你不必自责,只是我没想到你最终还是选了这条路。”
她明白永嘉抗拒和亲。
这次毛遂自荐也有这方面的缘故,主要皆源于她的兄长。
他和永嘉公主情投意合,两人本来说好等他凯旋而归便成婚,可最后永嘉等来的却是天人永隔。
这种爱而不得让她无法接受。
她曾为情自缢,却被及时救下,此后便性情大变,长年闭门不出,也一再抗拒任何赐婚,包括这次和亲。
选择出家是她最后的态度。
皇帝无奈,他向来疼惜这个妹妹,最终也只能妥协找人替嫁。
听李雪晴言此,永嘉没再多问。
情之一字,只有当局人最清楚,旁人是看不透,也劝不得。
她现在能做的唯有尊重。
“雪晴,此去再见遥遥无期,珍重。”
“我会的。”
李雪晴会心一笑,转身走出内殿。
宫门打开,李雪晴头顶凤冠,身披霞帔,手持团扇走了出去。
高台上,皇帝携百官为她送行。
“李雪晴,从今往后你就是永嘉,此去虽是和亲,但山高路远、异国他乡,万事皆得靠你自己,两邦之谊更需竭力维持。”
此去茫茫,不知前方是祸还是福。
可李雪晴却引颈而望,她在这长安城已是孤孑一人,又与他乡有何区别。
而那千里外的边塞,那里有她啊父、还有啊兄,以及疼爱她的数千李家军,他们的亡魂都守在那,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家。
父兄的遗志,便由她续上吧。
“永嘉谨记,定不负众望。”
李雪晴拜别皇帝,拾级而下。
穿过文武百官的注目礼,一步一步地走向仪仗队伍,萧策正在前方恭候着。
行至身前,两人仅一步之遥。
萧策屈身行礼,恭敬地说:“此去长途漫漫,微臣定当竭尽全力守护公主安全。”
李雪晴一时未有作答。
隔着团扇,她多看了萧策几眼,眸里却不再有任何情感,才缓缓开了口。
“那便有劳萧将军了。
闻言,萧策猛然抬头。
这声音····怎么可能?!
这明明就是雪晴的声音!
萧策愣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一时无法判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公主,你····”
他不敢鲁莽,一不小心就是以下犯上。
可又迫于想证实,顿时不知从何问起。
李雪晴本想到了塞外再诀别,到时木已成舟可避免节外生枝。
也罢,纵使他军功累累、丹书傍身,天子御令又岂敢反抗?
索性今日就做个了结。
心里这般想着,手上的团扇也随之缓缓落下,一双凤眼即将显露时,一个人影突然出现打断了她的念头。
那个人是林娇娇。
她又是一副兵卒装扮,正缓缓走来。
那张脸让李雪晴停住了动作,指节分明的手捏紧了扇柄,眸色瞬间变冷。
她扭头瞥向萧策,眉眼皆是自嘲。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不忘将林娇娇带在身边,还真是如胶似漆啊。
那她便成全他们到底。
李雪晴重新持好团扇,一个错身直径从萧策身边走过,然后上了轺辇。
擦身的一瞬,萧策心漏了一拍。
那熟悉的气息更让他忐忑,他正要追上去一探究竟,手却被林娇娇牵住了。
“萧将军!”
林娇娇急忙喊住他。
内心暗自松了口气,仅一步之差,她险些就功亏一篑了。
幸好,她算是及时赶到了。
萧策转身见是她,心情更是不悦,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来这了?”
“赶快回去!”
不等人解释,他又吼了一句。
然后挣脱开林娇娇的手,抬步就要往轺辇方向走去。
林娇娇见状,灵机一动。
“娇娇是为了避开瑛姐姐才来的。”
听到此话,萧策顿住了脚步。
他抓住林娇娇的手臂,急问:“你今日见到雪晴了?”
“是啊。”
林娇娇强装淡定,扯谎道:“今早瑛姐姐来府探望老夫人了,现在人估计还在陪着用膳,我怕她发现便出来了。”
萧策听后才松开了手。
内心紧绷的弦也慢慢松懈,兴许是他昨夜没睡好出现错觉了。
公主怎么可能是李雪晴呢。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相处久了言行举止间自然也有些相似之处。
而且昨日还说要等他回来的。
“是了,她怎么可能是雪晴呢,是我自己多虑了。”
萧策在原地自说自话,最后笑了。
经过一番思想搏斗,再加上林娇娇的亲眼所见,最后便消除了疑心。
林娇娇也暂时放心了。
她凑近细声说:“萧郎,让娇娇随你一同前往可好?我也想看看塞北的风光。”
萧策一听,立马拒绝。
“不行,我是有皇命在身,不是去云游赏景的,怎可胡闹,你乖乖回去。”
“可瑛姐姐还在府中。”
林娇娇不死心,掐中要点说:“我回去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倒不如让娇娇跟着你,一路上也好伺候萧郎。”
说着又伸手在萧策的掌心画圈。
萧策被一撩拨心立马乱了,此趟来回也得要数月,途中有佳人相伴倒也不错。
“行,你先跟在军队后,后面我再安排你到其他司位。”
“好~”
林娇娇笑得欢喜。
她看向轺辇里的李雪晴,眼里更多了几分谋算,这次断不能有差池。
第13章
巳时,和亲队伍准时出发。
整个和亲仪仗队伍宛如一条长龙,蜿蜒曲折,气势磅礴,锣鼓喧天,喜庆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
李雪晴坐在轺辇上回首长安城。
这片生她养她的国土,今后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内心油然生出离乡之愁。
在萧策的带领下,和亲队伍从长安城出发,途径了北地郡、上郡,以及西河郡,整整走了一个多月。
前方便将抵达边塞官驿——朔方郡。
届时会有耶律单于派遣的迎亲队与他们在那汇合,再领他们进入王庭。
听着身旁女吏的介绍,李雪晴不禁陷入了沉思,耶律隼,是塞北新晋的王,也是她未来的夫君。
据说他骁勇善战,冷血残暴。
恐怕自己以后是伴君如虎,但既来之则安之,只能见机行事了。
抵达朔方郡时,已是天黑。
李雪晴刚住进官驿安排的房间,萧策后脚便来到她门外求见。
“微臣萧策求见永嘉公主。”
李雪晴一顿,抬眸看向闭合的门。
这一个多月她有意避开萧策,两人还没见过面,可却听闻不少他的趣事。
而这些趣事都是关于他和林娇娇。
每到歇脚之处,总有人撞见有年轻女子进到萧策的营帐或房内,有人说是他的贴身侍女,也有人说是有俾子蓄意勾引。
却没一人认为是他本性风流,只因为萧策在长安城的名声太好了。
他既是忠君爱国的少年将军,也是深情宠妻的好郎君,自然无人会质疑。
可李雪晴每每听见却觉得好笑。
如今已到了这边境,她很快就不用再听见这些腌臜的笑话了。
李雪晴给了女吏一个眼神,示意她替自己接话,这一路两人已达成了默契。
女吏走到门边,向外喊话。
“公主舟车劳顿准备歇下了,不知道萧将军有何要事?”
闻言,萧策便直接在外面禀报。
“耶律单于派来的人也到了,明日准备了一个宴会,他们想拜见公主。”
塞北派来的人也到了。
李雪晴没想到明日就要会面,正好也是时候让萧策知道真相了。
她朝女吏点了点头。
“公主知道了,萧将军也早些歇息,我们明日宴会上见。”
门外,萧策愈发觉得奇怪,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公主有意避而不见。
以前他和永嘉公主算相熟,只不过在三年前他舅兄战死,公主就变了性情不再喜欢与人来往了。
兴许也是这缘故吧。
“好的,微臣告退。”
萧策没再多想,便转身离开了。
翌日,两国使臣在宴上会晤。
李雪晴人还未到宴场,双方的火药味便已经燃起,比试已经轮了一番。
塞北人以游牧为生,骑射了得。
现下除了萧策,基本没人能抗策,纵使是借鉴田忌赛马都难有胜算。
现在便是塞北占了上风。
“都说天朝将才颇多,今日一见也不过尔尔,这么多人连我一个女子都比不过。”
说话的女子是塞北公主。
她出言狂妄,正傲娇地环视四方,最后将目光锁定在萧策身上。
“你来,我要和你比!”
她指向萧策,语气不容抗拒。
萧策心中虽有不满,但懂得以大局为重,只能隐忍着。
他对着当娅揖了揖礼。
“公主金尊玉体,微臣不敢冒犯。”
当娅被拒绝,气得耷拉下脸,将手中的弓箭扔到一旁,嘴里嘟囔着:“真没趣。”
就当大家以为可以消停时,场外骤然传来了一句。
“公主若不嫌弃,我和你比比如何?”
先闻其声还未见其人。
众人皆探头观望,唯独萧策怔在原地。
不到一会儿,就见李雪晴步履从容地缓缓走来,她已脱下繁重的婚服,换上了红色骑射便服,秀发高束起马尾。
而萧策看到那张脸彻底懵了。
第14章
李雪晴走进营帐。
当娅直勾勾地盯着她,虽然面容长得清秀娟丽,但眉眼间却有几分英气。
“你是谁?”
当娅直接脱口问出。
李雪晴莞尔,她身后的女吏随即站了出来,替她回答了当娅的疑问。
“回禀公主,这位我朝的永嘉公主。”
永嘉公主?!
闻言,当娅上下又打量了她几眼,然后回头朝塞北使臣的桌位望去。
李雪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正位上坐着的将领高大而健壮,两腮的胡须茂密,一双眼睛犹如豹虎般凶狠,想必此人就是塞北的猛将图巴尔了。
收回目光时,又不经意间与坐在图巴尔左侧的男子对视了一眼。
那人长相不似塞北男子那般粗犷,反倒有几分天朝人的俊秀,但又颇有不同。
尤其是那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李雪晴心头疑惑,但表面仍旧平静。
巴图尔闻言站起身走了过来,将右手放在左胸上,朝李雪晴行了个鞠躬礼。
“末将巴图尔拜见永嘉公主。”
“将军免礼。”
李雪晴笑着回应。
一旁的萧策才从震惊中缓过来,他简直无法相信,雪晴怎么变成永嘉公主了。
原来出发那日他并不是错觉。
可为什么?!
他越想越恐慌,手抑制不住地发抖,更顾不得场合,抬脚走向李雪晴。
“雪晴····”
唤出的声音很小,还带着颤音。
旁人也许听不清但李雪晴听见了,她面不改色地扭头看向萧策。
“萧将军,可否借你的弓箭一用,让本宫陪当娅公主尽兴一场。”
李雪晴的眼神清冷又疏离。
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自称本宫,萧策的心瞬间揪住,感觉随时要被捏碎了一样。
他无法接受,眼眶瞬间猩红。
“雪晴,我有话同你说。”
说着便伸手想牵住李元的瑛的手。
所有人顿时不明所以,和亲队伍的随从都是宫里特选的,谁也不认识李雪晴。
他们也看不明萧策意欲何为。
李雪晴一个转身巧妙避过了。
她冷眼看着萧策,口吻警惕地说:“萧将军莫急,有事我们稍后再说。”
萧策被记了一眼,转瞬缓过神。
意识到还有塞北使臣在,他垂下手调整好情绪,压着颤音命令手下的人。
“拿本将的弓箭来。”
没一会儿,护卫便取来了弓箭。
萧策将弓箭递给李雪晴,满眼伤情地嘱咐道:“弓箭无眼,切莫伤到自己。”
他这话实属是无话找话说。
李雪晴出身将门,自幼骑马射箭,若非困于女儿身,想必也会随父兄上战场。
最后为了情爱将弓箭换成绣花针。
这些萧策岂能不知。
李雪晴接过弓箭,没有应他。
转身笑着对当娅说:“当娅公主,我们比一场如何?”
“好!”
当娅性格豪放、爱争强好胜。
听到有人邀赛,而这人还是将成为她嫂嫂的永嘉公主,立马便应下了。
两人说着便转身走出营帐。
营帐内的人纷纷跑出去观赛,巴图尔身边那男子也站起身。
他盯着那抹艳红的身影,勾了勾唇。
“有趣。”
第15章
李雪晴和当娅来到操练场。
众人围观而坐,两朝公主的比试,这可比往常的赛事要精彩许多。
“说吧,你要怎么比?”
当娅仰起下巴,傲视着李雪晴。
李雪晴含笑地看着她,回:“公主擅长怎么比,我们就怎么比。”
“你确定?”
“嗯,无论怎么比我都不会输的。”
看着李雪晴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当娅觉得有点讨厌,但也莫名有点喜欢。
“哈哈哈,没想到这天朝还有比当娅居次还要狂妄的女子。”
观坐席上,巴图尔哄然大笑。
他们草原上的女子向来热情豪放、敢爱敢恨,原以为这和亲的永嘉公主会是个娇滴女子,如今看来是小觑了。
是啊,他确实是小觑了。
现场有一双眼睛紧盯着李雪晴,带着几分探索,还有几分欣赏。
而萧策则心情复杂,面色忧愁。
“你还真是大言不惭。”
当娅瞪了她一眼,又转笑道:“既然你敢这么说,那就按我的方式来比。”
说罢,她喊了数十个士兵下场。
先让每位士兵头举着靶子,围绕成圈跑起来,而在三米外设置了一个赛道,她们需要骑马赛一圈,其间还要举弓射箭,抵达终点前谁射中的靶子多便胜。
这项比试不仅得擅于骑术,还得考验射术是否精湛,两者是缺一不可。
这对于在马背上长大的当娅来说自不在话下,但李雪晴就不一定了。
“如何?还敢比吗?”
李雪晴沉默了片刻。
当娅以为她是胆怯了,正打算让她求饶时,李雪晴二话不说就上了马。
“比一下不就知道了。”
“行!”
当娅顿了一下,反应过后也上了马。
两人骑马并行来到起赛点,一声哨响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地冲了出去。
两匹马一黑一白互相追赶,而两位女子一靛一红争相地占领靶位,半圈下来两边的数量不相上下。
可总靶数是奇数,总有一方会胜出。
当娅的射术猛而快,而李雪晴的则偏为巧妙,她没有当娅的速度却可以瞄准时机一发两箭,以此来追平靶数。
但她的马术就没有当娅那么精湛了。
两人到了最后一个拐弯点,而场上的靶子也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最后一箭便可决胜负。
当娅在这时发起猛攻,收紧了僵绳使马儿前腿跃起,争先跨过李雪晴的马头,随后人站在马背上掏箭射出。
与此同时,李雪晴的马受到惊吓险些使她落马,看得台上的人心一紧。
幸好,马儿被及时控住,她迅速拿出一支箭就往当娅射出的箭射去。
铛地一声,两支箭同时落地。
两人几乎同时抵达终点,可最后一个靶子却无人射中,最终的结果是平局。
“永嘉,你耍无赖!”
当娅对这个结果很不满,一怒之下抽出一支箭射向李雪晴。
李雪晴丝毫没有防备。
对着突如其来的一箭,她愣在原地来不及做出任何躲闪。
现场的人瞬时屏住了呼吸。
就连当娅都猛然清醒,为自己射出的这一箭追悔莫及。
“雪晴,小心!”
第16章
危急之际,萧策冲了出来。
他一个轻跃越到李雪晴跟前,伸手挡住了飞来的箭,回首之时,却见李雪晴已落入到别人的怀中。
是巴图尔身边的男子接住了她。
他看着怀中被吓懵的人,询问:“有没有伤到?”
声音低哑又带着穿透力。
李雪晴愣了一会,回过神才认出他,便摇了摇头,起身站了起来。
萧策捂着左臂走上前。
“啊····公主,你没事吧?”
见有人在旁,他及时改了称呼,眼里却是掩盖不住的担忧和疼惜。
李雪晴看见萧策右臂上的血迹。
想必是挡箭时被划伤了,但只是冷漠地扫一眼,然后淡淡地回了句:“没事。”
却对身边的男子说:“多谢相救。”
萧策此刻犹如空气般被忽视了。
他木讷地站在原地,眼神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他的雪晴好像变了。
心脏也骤然疼得厉害。
这时,所有人纷纷围了过来。
“请永嘉公主恕罪。”
巴图尔立即行了一个致歉礼。
当娅愧疚地看了看李雪晴,当瞥向她身边的男子时,挨了对方的一个怒视。
她立马缩了下脖子,乖乖认错。
“是我的错,永嘉公主对不起。”
“没关系。”
李雪晴抿了抿嘴,又说:“这场比试我见识到了当娅公主的精湛马术,也不知当娅公主对我朝的将才有没有改观?”
“自然,是当娅失礼了。”
当娅心中有愧,但这话也并非假意。
至少她对这位永嘉公主是佩服的,毕竟能打败她的女子少有。
李雪晴一听笑而过之。
宴会虽以争斗开始,却以圆满结束。
大家都是尽兴而归,唯独只有萧策身心受创,他回到营帐包扎伤口,以为李雪晴会来看他却迟迟等不到人。
最后坐不住起身回了官驿。
来到李雪晴的房前,萧策刚要敲门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
是李雪晴身边的女吏。
“萧将军,里边请。”
李雪晴知道他今晚定会前来,特意让女吏放人进来。
事情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
萧策走进门,眼神透露着悲伤,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雪晴。”
李雪晴的神情却十分平静。
“萧将军,李雪晴已经不存在了,今后你还是按照礼仪喊我永嘉公主吧。”
“为什么啊?”
萧策虽已猜到,但还是不甘问:“明明说好等我回去就补办婚礼的,雪晴,难道你忘了我们的三年之约吗?”
李雪晴听到这话却笑了。
看着他一副明明知道为何,却还继续装无知的样子,心中的怒火瞬间点燃。
“你把人都带到这了,还问我为何?”
这人是谁,他心知肚明。
萧策身子发颤后退了一步,果然和他猜想的一致,她什么都知道了。
李雪晴看着他继续说:“你既然提起了三年之约,那你可还记得当年在我母亲病榻前发的誓言?”
是他允诺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许下承诺是他,违背誓言也是他。
萧策哑瞬间口无言,是他错了,而且错得离谱,因一时的贪恋伤了最爱的人。
可他从没想过要分开。
更不会让任何人替代李雪晴的位置。
“雪晴,我错了。”
萧策猛然跪地,拉着她的手说:“你只是在生我的气对不对?我明日就带你回长安城,你是我萧策的妻子怎可嫁他人。”
李雪晴俯视着眼下的男人。
眸里再无半点情分,挣开了手说:“我已经不是你的妻了。”
话毕,一封诰书扔在萧策跟前。
开头三个字就写着:和离书。
第17章
萧策瞪大了瞳孔。
他不敢相信地盯着那三个字,一滴泪倏地落在纸上,却晕不掉上面的墨迹。
颤抖的手捡起诰书,内容写着:
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可今情已变质,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不如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从此萧郎非吾君,各自嫁娶皆相宜。
最后玉玺加印,和离已定。
“不,我不同意!”
萧策情绪奔溃,将和离书撕成两半。
他红着眼乞求李雪晴,“雪晴,我们不和离好不好?我有御赐的丹书,我可以去求陛下收回成命。”
“我既已娶了你,那我们生生世世都不可以分离,纵使是塞北的王,也休想从我手中把你夺走。”
说到最后,人都泣不成声。
李雪晴却依然不为所动。
她的心早在每次他借口未归,实则与林娇娇苟且的夜里被逐渐固封了。
曾经的伤痕累累,如今已结痂成疤。
“萧策,是我要同你和离,与你有没有御赐丹书无关,不管是陛下还是单于,跟他们统统都没关系。”
“是我李雪晴,要同你萧策和离。”
字字句句,直戳萧策的肺腑。
李雪晴吸了口气,语气冰冷地说:“退下吧,本宫累了,若你还是那个忠君爱国的萧将军,便不要引起两国交战。”
她这最后一句话是枷锁。
重重地扣在萧策的脖颈上,一旦他想反抗取下,换来的便是百姓的生灵涂炭。
他现在的处境是进退两难。
“一定会有办法的。”
萧策仍不死心,喃喃自语:“容我想个两全之策,雪晴你睡吧,我就在外面陪着你,你气不消我绝不走。”
看着人走出去,李雪晴叹了口气。
人一旦无法接受自己不能承受的现实便会想着逃避,萧策现在就是如此。
夜里,萧策一人站在院子里。
朔方郡这个地方昼夜温差大,偏偏后半夜还下起了雨,就像要专门惩罚他似的。
可人仍站在原地不动。
很快,雨水将他一身都淋透了,右臂上的白纱带被血水染成红,萧策的脸色也逐渐地发白,意识开始模糊。
看着他冷到打哆嗦,守夜的女吏不忍心想劝他回去,可人始终一动不动。
女吏既没辙又怕出事,便进了李雪晴的房内,想让她好好劝劝。
可一进门,李雪晴睡得正香。
她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扰人醒,便退了下去又合上了门。
院子里,雨越下越大。
萧策开始有点体力不支,整个人失重地跪在了地上,没一会身体又开始发热,冷热交替的不适让他头脑更加昏沉。
可再难受,他也不肯离开。
他的雪晴最是心软了,以前他一受伤或生病,李雪晴就算生着气也会立马气消,因为她舍不得看他难受。
现在他犯了这么大的错,雪晴生气生得久些也是应当的。
萧策就带着这点希望坚持到底。
时间在慢慢地消逝,他的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恍惚间雨好像停了。
他抬头一望,却看到了伞檐。
身后有人替他撑着伞,一只纤软的手同时覆上了他的额间。
“你发烧了。
闻言,萧策顿然清醒。
他回头一看,脸上的欣喜骤然失色。
第18章
撑伞的人是林娇娇,不是李雪晴。
萧策心中的希望彻底破灭,眼里的喜悦也褪得一干二净。
“萧郎,别跪了,我们回去吧。”
林娇娇满脸心疼。
飧时听见俾子们在议论,说是两朝使臣会晤的宴会上,永嘉公主在比试骑射结束后险些被害,是萧策救下了人。
一听到这个消息,林娇娇惶恐不安。
她知道永嘉公主就是李雪晴,而今恐怕连萧策也都知道了。
等了一晚上见人迟迟未归,她就更加笃定心中的猜想,而且人只会在李雪晴这,没想到一来就看见萧策跪在雨中。
林娇娇伸手抚上萧策的脸,下一秒却被反手扣住,对上了一个阴鸷的眼神。
“谁让你来这的?”
要是让李雪晴看见林娇娇在这,肯定会更生气,更不肯原谅他了。
如此一想,萧策慌乱中变得愤怒,手上也不由得加重了力气。
“嘶~萧郎,疼。”
她的娇柔并没唤起萧策的疼惜,反而觉得此刻的萧策有些可怕。
林娇娇颤颤巍巍地回道:“娇娇等不到萧郎回来,便出来寻了。”
萧策听完无情地甩开她的手。
“赶紧离开这,有多远滚多远。”
林娇娇被一推跌坐在地,手上的伞也瞬间落地,雨水拍落在她脸上冷得刺骨。
她怔怔地看着萧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眼前的男人愤怒到了极点。
难道她真的输了吗?
不,好不容易走到这步,她绝不认输。
林娇娇爬到萧策身边,死死地拽紧他的衣袖,哽咽道:“不,我不走。”
“萧郎,现在只有我陪着你了,瑛姐姐她现在是永嘉公主,不日便会和塞北的单于成婚,这谁也阻止不了。”
林娇娇说的皆是事实。
他何尝不知道,但就是因为知道现状难以改变才会这么痛苦不堪。
可····她是怎么知道的?
萧策看着她,思绪逐渐地清晰。
除了他自己,永嘉公主是李雪晴这件事根本没人知,林娇娇又没去宴会,她是怎么知道的?
突然,他想到在长安城出发那日。
当时他差点就发现真相,是林娇娇出现说见到了李雪晴,才消除了他的疑心。
想必她应该是从那时候就知道了。
萧策瞬间恍然大悟。
心中的猛兽突然被唤醒,他的一双眼睛恶凶狠地盯着林娇娇,咬牙切齿地问:“你怎么知道永嘉公主就是雪晴的?”
林娇娇反应了过来,懊悔不已。
刚刚情急之下她竟忘了这茬,如今该如何挽救这个漏洞呢?
“我、我也是听人说的。”
慌张下连谎都撒得有些牵强。
正当她想要继续找补时,蓦然感到了一阵窒息,脖子被萧策给狠狠掐住了。
“你还撒谎!”
萧策彻底大怒,红着眼说:“你在长安城的时候就知道了是不是?为了不让我发现还特意说见到了雪晴。”
“若不是你,雪晴现在不会在这,出发前我要是知道她就是永嘉公主,拼死也不会让她来的。”
若没有和亲,他们还有一线希望。
可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连那一线希望也彻底没了。
林娇娇脸憋得通红。
她用力地拍打着脖子上的手,可窒息感不减反增,感觉自己随时就会死。
绝望之际,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嘴里含糊地喊着:“孩子、孩子!”
第19章
“萧郎,我们的孩子~”
林娇娇的话有效地唤醒萧策。
他听到孩子两个字,手上的力气收回了几成,挣扎了一会后怒然松开了手。
林娇娇整个人瘫软在地。
她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刚濒临死亡的恐惧让她后怕,身子不停地在战栗着,难受又无力。
萧策瞪着她又气又恼。
“看在孩子的份上留你一条命,但这辈子你休想进萧家,就算是雪晴不要的东西你也不配拥有。”
“现在就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
他说的每一句话难听又绝情。
林娇娇绝望地望着他,眼角的泪水潸然落下,心窝子像被刀扎似的疼。
她摸着自己的小腹,嗤笑了一声。
哪有什么孩子,这不过是她为了能够进萧府捏造的谎言罢了。
如今怕是也没啥用了。
既然她得不到她想要的,那她也绝不会让他们好过。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身,转身走了。
林娇娇离开后,雨势也逐渐变小,直到天擦亮时才停了下来。
天大亮,萧策还跪在院子里。
俾子们进进出出都看见了,便纷纷议论萧策是做了什么错事,才被公主罚跪。
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传到李雪晴这。
她走到窗边看了眼外面,萧策果真还跪在院子里,人面色惨白、衣衫半干。
女吏走到她身边,询问道。
“公主,是否需要劝劝萧将军?”
“不用,他想跪就让他跪着吧。”
李雪晴也并非狠心,而是她了解萧策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
与其纠缠不清,不如让他彻底死心。
他们是真的回不去了。
“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备好了吗?”
李雪晴回过身询问,今天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得做。
“备好了,公主要现在过去吗?”
“嗯, 走吧。”
萧策现在意识逐渐模糊。
他跪了一夜体力早就不支了,更何况还淋了一夜的雨,但仅存的一点意识还在支撑着他,让他不敢倒下。
他还没得到李雪晴的原谅。
只要他的雪晴点头,他便立马派人快马加鞭赶回长安,他要用御赐丹书跟陛下换一个李雪晴。
恍惚间,李雪晴走了出来。
萧策闻声抬头一看,见出来的是李雪晴眼里瞬间有了光芒。
可欢喜之际,李雪晴却视若无物地忽视掉他,而且还越过他朝大门走去。
“雪晴~”
萧策不可思议地唤了她一声。
可李雪晴却没停下脚步,他急忙想要起身却因为跪太久产生了强烈的眩晕感,而后整个人重摔在地。
剧烈的撞击让他再也支撑不住了。
他就这么躺在地上,视线也渐渐变得模糊,可李雪晴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雪晴,我们回长安好不好?”
萧策嘴里在呢喃着,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可却什么也没抓住。
直到那个人影彻底消失在门外。
他的雪晴再也不会为他停留了,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竟是他自己。
一滴泪从眼角流出砸落在地。
人彻底晕了过去。
如果可以,他宁愿不再醒来,因为一旦醒来,面临的将是无法承受的现实。
第20章
李雪晴来到一处戈壁。
人站在高处上往外眺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广袤无根的沙漠。
她也不知道是在哪个方位,便只能将手中的酒顺着风的方向倒落,相信风会将她的思念带到的。
一别三年,她终于来了。
“啊爹啊兄,雪晴来看你们了。”
李雪晴眼眶里的泪顺然而下。
当年她的父兄打了胜仗,不仅守住了边关要塞也击退了敌军,消息传回长安时她和她啊娘高兴不已。
可谁知,大军返程时遇到沙尘暴,在战场上幸存下来的数千名李家军、以及还有她的父兄,全都命丧于此。
将士荣胜却未能凯旋。
每每想起,她都觉得剜心钻骨。
李雪晴从没想过能来这,但自从应下和亲之事,她便想着一定要来看看。
“啊爹,您拼死守护的疆土,我会以我自己的方式继续替你守着的。”
“啊兄,雪晴想你了,嫂嫂也想你,她在用她的方式守护着你们的爱情,你不用担心我们,我们都会好好的。”
“啊爹啊兄,我同萧策和离了,不日后便要嫁给那塞北的王,今后应该回不了长安城了,啊娘应该找到你们了吧,雪晴好想你们啊。”
说到最后,李雪晴抱膝痛哭了起来。
她狠狠地哭了一场,哭到最后哭累了直接倚在枯树上睡着了。
纤细的睫毛上挂着一颗泪珠。
风一吹,泪珠滚下,却没有落入灰蒙的沙地,反而被一只手掌接住了。
“你究竟是谁?”
男子就静静地守着,没有吵醒她。
过了良久,李雪晴才醒了过来,一睁眼便看见坐在戈壁滩上的背影。
她猛地一惊,站起身。
“你是谁?”
“终于醒了。”
男子站起身,转过身说:“永嘉公主真是好兴致,跑来这荒漠上睡觉,也不怕出现几个沙盗将你给掳走了。”
李雪晴定眼一看,居然是他。
昨天在宴会上她就留意到了,不仅是因为他救了自己,而是他身上的气度超凡,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将士。
还有当娅公主看他的眼神,有敬畏、信任,以及无条件地顺从。
能让一个恃宠而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公主听话,他的本事也指定不小。
如今细想皆是疑点。
“是你啊。”
李雪晴放下了戒备,回问:“有你在沙盗也不敢近身了,你叫什么名字?是巴图尔将军麾下的兵吗?”
尽管知道他可能不会如实相告,但李雪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她隐藏身份替嫁和亲,而此人隐藏身份的目的是为何,事关两国的关系,她还分不清对方是善是恶。
“你可以叫我啊靖。”
男子笑了笑,看穿了她的心思。
李雪晴有些不信,疑惑问:“啊靖?这听着倒像我们汉人的名。”
“嗯,我母亲是汉人,这是她给我取的小名,说是平安的意思。”
“小名?”
李雪晴有些无语。
她相信这小名不假,但也是搪塞,既然他不想说便也不问了。
男子看她的表情笑得更加玩味。
他走近了几步,俯身盯着李雪晴的眼睛看了一会,开口问:“公主不也有小名吗?”
“雪晴。”
第21章
李雪晴倍感震惊。
他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自己的底细已经被查清楚了?
可她想不出自己是哪里破绽的。
忽然,男子收敛了笑容,换上一副冷峻的神色,并且警惕地环视着四周。
“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说着,他拉起李雪晴的手。
可两人走出没几步,四周的沙漠里便窜出十几个黑影,纷纷向他们走近。
李雪晴才感到不妙。
“这是?”
“沙盗。”
男子唇角一勾,眼神变得凌厉。
李雪晴错愕地看向他,还真的是说啥来啥,真遇上沙盗了。
那一群人蜂拥而上,每个人都持有大刀和铁棒,刀刀劈向要害,棒棒用卯了力。
他几个闪躲避开了袭击,一阵打斗下来对方并不算占优势。
沙盗没想到会遇到个有实力的。
领头的两人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个人站了出来,说:“我们只要那女的,你要走可以走,我们不拦着。”
“你们要她作甚?”
“自然为了钱财。”
男子笑了笑,显然不信。
李雪晴也顿感奇怪,她是第一次来这并不认识什么人,更别提得罪人了。
为了钱财这个理由太扯了。
若不是提前得知她的身份,又岂知她身上有财可得,恐怕还不止图财这么简单。
她拉了拉男子的衣袖,说:“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先回去搬救兵,咱俩能走一个是一个。”
“你不怕?”
男子看着她,挑了挑眉。
李雪晴顿了顿,她自然是怕的,但总不能让他陪葬吧,而且有人报信就有希望。
“怕也不能拖累你。”
闻言,男子眸光瞬间变柔。
但他并没有遵从李雪晴的话,反而对着那领头人说:“她让我去通风报信,你们还敢放我走吗?”
“你·····”
李雪晴一怔,惊呆地看着他。
可他痞笑着继续说:“我比她值钱,要不你们索性把我们一起带回去,干完这票你们今年可以休息了。”
沙盗领头一脸懵逼。
他还是头次见人不怕死,主动往他们手里送钱的,既已至此,也不能让人跑去通风报信,误了他们大当家的事。
“好!既然敢送上门我便成全你。”
说罢,便命人把李雪晴他们捆了。
消息很快就传回了官驿。
萧策正卧在床上休息,淋了一夜的雨让他的伤口有些感染,而且还发着低烧。
可听到这消息,人立马坐了起来。
这时巴图尔已经有了线索,便来到他的营帐商量对策。
“我的人在现场发现了白磷,沿着痕迹找下去便能找到沙盗的窝点。”
而这白磷就是那男子撒下的。
巴图尔知道这线索是故意留下的,为的就是要找到沙盗的窝点,然后一举歼灭。
这群沙盗常在边塞两界烧杀掠夺,两国的百姓被扰得人心惶惶,正好就趁这个机会惩治一番。
但图巴尔没对萧策明说这些。
只是看他一副病态,便说:“萧将军放心,我会将永嘉公主安全带回的,你好好修养身体吧。”
“不,我一定得去。”
萧策连忙起身穿好戎衣,不敢再耽误时间,多浪费一秒李雪晴就多一秒的危险。
她若有何不测,他又岂能独活。
第22章
偏僻的一处山洞内。
李雪晴他们被蒙着眼带到这山洞,眼上的黑布被扯开,人都有点睁不开眼。
“你就是李昭的女儿?”
闻言,被绑的两人明显一怔。
问话者坐在高位上,他是沙盗的领头大当家昆矢。
其人外貌粗犷,皮肤黝黑,脸上有或浅或深的刀疤,并且还少了一只眼睛。
可那只独眼眼神可怖极了,一说到李昭这个名字仿佛要吞人似的。
李雪晴盯着他没回答。
虽不知道为什么会问到她爹爹,但她预感不是好事,何况还有阿靖在场,身份绝对不能暴露了。
见没说话,一个喽啰推了推她。
“哑巴了,我们大当家问你话呢。”
李雪晴只能假装无知,反问:“问我吗?我不认识什么李昭啊。”
昆矢一听,发怒质问。
“你们抓错人了?”
“不能够啊,那个女人告诉我们的,说这女的就是李昭的女儿。”
那喽啰吓得打了个哆嗦,急着解释。
女人?李雪晴敏锐地抓到这个词,想来是有人出卖她了,而且还是熟人。
可会是谁呢?
疑惑间,那人便走了出来。
“李雪晴,你如今当上了公主,就连你亲生父亲都不认了?”
李雪晴闻声望去,瞬间明了。
她倒是给忘了林娇娇也在这,还真的是阴魂不散,哪都有她。
林娇娇恶狠狠地走上前。
她指着李雪晴,愤然地说:“她就是李雪晴,李昭的女儿,我敢用性命担保绝没说假,大当家别被她骗了。”
众人一听纷纷看向李雪晴。
昆矢更是怒视着她,讥讽道:“没想到李昭的女儿这么贪生怕死,为了保命连亲爹都不敢认了。”
“大当家这么愤慨,难不成曾在我啊爹的手上栽过?”
李雪晴冷眼看回对方。
她知道是瞒不住了,也感受到身边男子的注视,只希望能先活着出去。
昆矢倏地一顿大笑。
他伏低身子,一只手撑在大腿上,另一只手指着自己废掉的眼睛。
“我这眼睛看到没?”
他的脸渐渐变得狰狞,另一只眼直勾勾地盯着李雪晴,说:“就是拜李昭所赐,我今天就要拿他女儿的眼睛来还。”
原来还真和她爹有仇。
李雪晴内心逐渐打鼓,有一种逃不出去且会被虐死的恐惧感。
“大当家,那可太便宜她了。”
林娇娇走到李雪晴身边,伸手挑起她的脸,目光异常地狡黠。
“她可是和亲的公主,金枝玉叶、贵不可言,何不让弟兄们品尝下味道,传出去那得多威风啊。”
“这提议倒不错。”
此话一出,现场一片欢呼。
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李雪晴。
李雪晴感到头皮发麻,但她丝毫不敢露出胆怯,因为越害怕他们只会越兴奋。
“你敢!”
一直沉默的人突然开了口,他厉着眼对昆矢说了一句:“冒犯和亲公主,你也不怕两国的使臣带兵踏平了你这狗洞。”
“哈哈哈哈我好怕啊。”
昆矢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说:“冒犯的事我做得多了,不差一个和亲公主,想踏平我这也得找得到才行。”
这么多年他侵犯两国边境无数次,烧杀抢夺,强占妇孺,让人闻风丧胆。
两国的官兵从未抓到过他,唯独只有那一次,他栽在了李昭手上,虽然没有丢命但却丢了一只眼。
想到这,昆矢勃然大怒。
“来人,把李昭的女儿给我按住了,我倒要尝尝和亲公主是什么滋味。”
“是!”
两个喽啰得到指令兴奋不已。
第23章
林娇娇更是欣喜若狂。
她心中的恨意已达到了极致,想到李雪晴等会被众人践踏的模样,才能稍稍地缓解她的一点点恨。
这群人狠起来如财狼虎豹,她已经深有体会了,昨夜离开了官驿后她就是遇见了这群沙盗,被他们带到这凌辱了一宿。
她原以为会命绝于此,可在无意间得知他们的大当家和李雪晴的父亲有旧仇,这才有了一线生机。
她也要让李雪晴尝尝这滋味。
同样生而为人,凭什么她生来就是贱草般的命数,而李雪晴却享尽荣华富贵,先是李家的独女后又成了公主。
还有萧策,她要让他爱而不得。
他不是爱李雪晴吗?要是李雪晴成为了人人可欺辱的荡妇,她倒要看看他的这份爱还能剩多少。
林娇娇想到此便觉得大快人心。
此时,李雪晴被推到木桌边,可正当她要被压在桌面上时,其中一个喽啰却突然被反压住了。
原来是李雪晴挣脱了手绳,她快速地拔下头上的簪子,用力往桌上一扎。
“啊!”
一声惨叫响彻整个山洞。
那喽啰的手掌被簪子扎穿,粘在了桌面上,鲜血顺着桌沿淌下地。
这一幕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与此同时,啊靖也挣开了手绳,转身一个飞踢将另一个喽啰踹倒在地。
两人迅速靠近背身而站。
“不愧是李大将军的女儿。”
“先别急着夸,能不能活着出去还不一定呢,恐怕凶多吉少。”
“一定能出去的,你信我吗?”
李雪晴被问得一愣。
她是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了,可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突然有了希望。
是一种不知为何的绝对信任。
“你们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昆矢怒不可遏,发号施令喊道:“把他们两个给我大卸八块咯。”
话毕,山洞里的沙盗一拥而上。
啊靖牵着李雪晴躲过几人的围攻,然后两人一个轻跃上到高处的岗哨上。
岗上的哨兵猝不及防被夺走弓箭,随即又被他们一脚给踹了下去。
众人见状,纷纷改道往阶梯走去。
啊靖快速地拉起弓箭,一射一个准地阻挡了他们的前进,可昆矢手下的人源源不断地跑进来支援。
“怎么办?箭剩不多了。”
李雪晴眉眼微皱,看着箭筒里为数不多的箭在发愁。
可她身边的人依旧淡然自若。
他抽出两支箭并发地射了出去,下一秒又抽出另外两支,拉猛了弓弦,以更快的速度射出。
刹那间,射出的四支箭变成六支,而且箭箭精准地击中在六个人身上。
这样的箭法?!
李雪晴惊讶地看向身边的人。
四发六箭,她曾听她啊爹说过,但这样的箭法只有那个人做得到。
难不成他就是?
震惊之际,他将弓箭放在她手上。
“待在这别动,护好自己。”
说完,人一个轻跃又跳了下去。
他拿起地上的刀开始厮杀,出手快狠准,根本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以一敌众,却还能占上风。
看着倒满遍地的伤员,昆矢越发觉得不对劲,这样的实力全塞北没有几人。
“你究竟是谁?”
昆矢指着他怒吼,脸上的那只豹眼透着十分的警惕。
啊靖停下了动作。
他的一双鹰眼震慑住了所有人,随后才看向昆矢,嗤笑道:“取你狗命的人。”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声急报。
“大当家不好了!”
第24章
那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声音害怕到颤抖道:“外面、外面全都是官兵,他们就快要打进来了。”
“我没说错吧,不仅要取你狗命,还要踏平你这狗洞。”
他知道是巴图尔带人过来了。
昆矢一听才知情况不妙,他连忙站起身大喊:“所有人都给我挡住了!”
而自己准备往别的洞口逃走。
谁知啊靖比他反应还快。
他三五下便脱困而出,快步瞬移到昆矢的面前,眼神阴鸷得可怕。
“想逃?晚了。”
话音未落,昆矢便被一刀抹脖。
此时,萧策带着众兵打了进来,昆矢一死群龙无首,很快整个山洞便被控住了。
“怎么是你来?”
啊靖没想到是他,眼神带着不快。
萧策一愣,不知道为何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敌意,而且此人气场过强,不像会是巴图尔手下的人。
“巴图尔将军在外面阻断后路,我便带人杀进来了,我家公主呢?”
萧策四周张望,未见李雪晴的身影。
他一路上心急如焚,生怕李雪晴遭遇不测,现在没看到人一颗心更慌得不行。
啊靖冷着脸没有作答,他刚要抬头望向哨岗处,那边就传来了声音。
“她在这呢!”
说话的人却是林娇娇。
她拿着箭抵在李雪晴的脖间,神情委屈地说道:“萧郎,娇娇也被这帮沙盗给欺负了呀,你怎不担心我呢?”
李雪晴此刻被挟持住了。
刚刚林娇娇趁乱跑了上来,但她顾着担心啊靖的处境没有留意到,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她现在整个人动弹不得,脖子已经被箭头磨破了皮,流出了些血珠。
“林娇娇,你在干什么!”
萧策瞬间急红了眼,怒斥:“你胆敢伤害雪晴一分,我定不会放过你。”
啊靖远远地盯着,随时伺机而动。
林娇娇的注意力全在萧策身上,一听到他说的话人立马变得癫狂。
“哈哈哈萧将军好深情呀。”
她低头看了李雪晴一眼,语气嘲讽地继续说:“你若真深情,又怎会在无数个夜晚背着她来找我呢?萧郎,你就别再自欺欺人了,你早就不爱她了。”
“你爱的人是我!”
“李雪晴都要嫁给别人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娶我呢?你娶我好不好?”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变得乞求。
可在萧策看来她却是疯了,内心对她的厌恶更是在无限增加。
见人不说话,林娇娇又恼了。
“你不娶我,我就杀了李雪晴。”
说完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那箭头更家陷进肉里,李雪晴疼得直皱眉。
“别,你别动她!”
萧策急得一喊,手心直冒汗。
李雪晴内心憋着一股火,还没等林娇娇开口她便插入话题。
“你们的事别拉上我行吗?林娇娇,我已经同萧策和离了,他爱不爱你、娶不娶你,都不关我的事,你挟持我干嘛。”
“你闭嘴!”
林娇娇将视线转移到她身上,脸上怒意愈加明显。
“你拥有足够多自然不在意,可我呢?我只要一个名分而已,哪怕是妾也行,可你却要求他一夫一妻,凭什么!”
“都是因为你,我恨死你了!”
林娇娇越说越激动。
而在这时,啊靖趁着人不注意,极速地拿起弓箭瞄准了她的手臂。
下一秒,林娇娇中箭被迫松开了手。
李雪晴得到解脱赶紧错开身,林娇娇瞬间动怒又起了杀心,刚举手的刹那胸口又被射中了一箭。
而这一箭是萧策补的。
第25章
李雪晴怔在了原地。
林娇娇也没想到萧策会那么狠心,她捂着胸口,错愕地看着他。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明明当初是他先惹上了自己。
她以为找到了这辈子可以依靠的人,可到最后他却翻脸不认人,甚至还杀了她。
她也好羡慕李雪晴。
可羡慕到最后又觉得好狠,即恨这天道不公,也恨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她。
“萧郎,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林娇娇不甘就这么死去。
她撑着身子走下去,边走嘴里边重复着这句话,她想亲耳听到这个答案。
可就差几步,她还是撑不住了。
整个人就倒在萧策的面前,她伸手想抓住他,可却怎么也抓不到。
萧策依旧站在原地,面若冰霜。
就像在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样在看着她,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慢慢地死去,眼里竟一点波澜都没有。
林娇娇痛苦地闭上眼。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一颗泪从她的眼角流出,她的心、连同她的命,在这一刻都彻底死了。
李雪晴走了过来,她看着躺在地上的林娇娇,内心顿然五味杂陈。
既不是伤心也不是痛快。
而是同身为女子的悲悯和愤慨。
这世间女子多为情字所困,穷极一生只为了那一点点爱,可到头来却因爱生妒,因妒生恨,葬送了本该美好的年华。
甚至还有生命。
“雪晴,你没事吧?”
萧策走到她身边,神情关切地问。
李雪晴缓过神来后退了一步,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很陌生。
以前的萧策明辨是非、光明磊落,可现在的萧策却满口谎言、冷血残忍。
他居然眼睛不眨地杀死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的人,而且还毫无半点愧意。
“我没事,多谢萧将军。”
李雪晴的态度冷漠又疏离。
萧策动作一滞,看着李雪晴下意识躲自己的动作,心不由得一紧。
立马扔掉手中的弓箭。
“雪晴,没事了。”
萧策笑得有些慌张,继续说:“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林娇娇已经死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会伤害你的。”
李雪晴闻言一蹙。
内心积压的愤怒感觉要随时爆发。
她抬起头看向前边的人,啊靖与她对视了一眼,然后默默转身走了出去。
等人走后,她才扭头看向萧策。
“萧策,伤害我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背叛我的人是你,带林娇娇来这里的人也是你,她之所以恨我、想杀我也全都是因为你。”
“可你呢?”
“你既不敢正视自己的欲望,也不敢正视自己的错误,你享受和林娇娇的床笫之欢,东窗事发后却又将她弃之如草履,甚至连错都要全部安在她身上。”
“她遇见你真是够可悲,错付了年华还白送了性命。”
“我遇见你我无怨无悔,但我们只能到此为止,永远再无可能。”
她一口气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萧策却僵在原地。
李雪晴的这段话让他无地自容,他想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变成这样,可察觉时却为时已晚。
一切都回不去了。
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都离开了。
第26章
李雪晴出来时见人还在。
她看着那个背影,一番思想斗争后便走了过去,走近身后立马蹲身行礼。
“永嘉拜见耶律单于。”
耶律隼一怔,转而笑了,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您的箭法世上再无第二个人会,是永嘉眼拙,今日才认出单于。” 听此,耶律隼颇感意外。
但想想又觉得不意外,他十四岁就因为练就这箭法而出名,稍有心打听便可知。
忽然又想到什么,他又问:“过往的恩怨都处理好了?”
李远瑛一滞,如是答:“都处理好了。”
她此时内心万分忐忑。
身份已经暴露无遗,也不知道接下来会面临什么,耶律隼会不会怪罪她。
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担罪。
“永嘉有罪,隐瞒了身份,我乃我朝将军李昭之女李雪晴,得知两国有和亲之向,便主动请缨才得以赐予封号,但绝非有意隐瞒。”
耶律隼盯着她看了好一会。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也并不介意娶的是不是公主,反而有些庆幸来和亲的人是李雪晴。
她的果敢和魄力,远比身份要珍贵。
“无妨。”
他伸手将人扶起,直言:“我也对你隐瞒了身份,咱俩就当是扯平了。”
李雪晴有些受宠若惊。
没有责骂也没有怪罪就这么过去了。
此人好像比传闻中要和善很多,想必是人云亦云,传久了便什么谣言都有。
“我也可以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机会?”
耶律隼神情严肃,继续说:“嗯,要继续当和亲的永嘉公主,还是回长安做回李雪晴,你可以再选一次。”
李雪晴有些愣住了。
随即又反应了过来,想必是误会了。
“我和萧将军之间已成为过往,我即是李雪晴、也是永嘉公主,和亲一事绝不会变。”
听到想听的答案,耶律隼心中暗喜。
但依旧心有顾虑,又问:“你确实不是因为一时冲动才做的决定吗?”
李雪晴一听沉默住了。
她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
一开始确实是,因为萧策的背叛让她有了离开的念头,但同意和亲也并非一时兴起,她是经过慎之又慎的考虑才决定的。
天地宽广,女子却常困于一方宅院。
她不想在这一方宅院内蹉跎一生,人生漫漫道且长,男子可保家卫国,女子亦也可以。
而和亲便是她选择的方式。
“永嘉并非意气用事。”
李雪晴眼神坚定,继续说:“若一定要有个和亲理由,倒不如说是和亲愿景,而我的愿景是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这不就是他想要追求的太平盛世吗?
耶律隼笑开了怀,赞道:“好!好一个国泰民安,河清海晏。”
他果然没看错人,李雪晴甚好。
三日后,和亲队伍再次启程。
这次萧策没再随从北上。
他将林娇娇的尸体埋在了这朔方郡,而墓碑上就刻着吾妻林娇娇之墓。
既是他的亏欠,也是林娇娇的夙愿。
而后萧策又请书留驻在朔方郡,他想用余生守住这边塞的一方安定。
边塞安定,李雪晴自然也安定。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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