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里的卑微者,也有故事,也有爱与恨、贫与富的问题,也能叫人荡气回肠。从这一回开始就讲些底层卑微者的侠义与低贱丫头的巴结与春心。贾芸为谋一分差事,费尽心机,其至亲舅老爷谈不上为富,却也不仁;照理是趋炎附势,贾芸的邻居本是强横凶暴之市井俗人,却有侠的一面。低贱的丫头小红,说不上白富美,其追求对象自然也就谈不上高富帅,然也是爱情的歌唱。还有丫头之间的各种瓜葛,也在表明世态炎凉和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心态。

宝玉要去看贾赦,先去见贾母,这是中国古老礼仪。从贾母上房出来,宝玉刚好碰见琏二哥请安回来。哥俩正说着话,突然旁边转出一人来请宝叔安。只见这个人长挑身材,容长脸,斯文俊秀。他来找贾琏有事。宝玉说看着面善而不知其名。贾琏说他是后廊五嫂的儿子芸儿。第四回说,宁荣二公之后,共有二十房,在京有八房。贾芸是后廊五嫂子的儿子,五嫂子跟宝玉同辈,年长。所以,宝玉向贾芸,因问他母亲好。

贾芸作为贾府旁系子孙,要谋差事,必须想办法靠近贾府的管理层。恰巧碰到宝玉和贾琏,内心一阵欣喜,立即上前请安,先混个脸熟。宝玉知道他是侄子辈,便开玩笑说像他儿子,贾琏说他比你大好几岁。宝玉这么说似乎有点不妥。贾宝玉和贾芸一个是玉字辈儿,一个是草字辈儿,宝玉说这话倒也没什么。贾芸很会说话,马上引了一句俗语,摇车里的爷爷,拄拐的孙孙。有些摇篮里的婴儿,辈分高可以是爷爷。有些拄着拐棍的老头年纪很大,却是孙子辈。山高高不过太阳。贾芸情商很高,会说话。有奶便是娘,贾芸当即应承。

贾芸顺势说,宝叔若认我作儿子,是我的造化。宝玉约他明日来说话,到园里去玩。不要以为贾芸趋炎附势,荒谬到认小自己好几岁的宝玉当父亲。如果你了解贾芸的处境,你会对他有病乱投医的无奈有更深的理解。生活所迫,你要依附别人,自尊受点损就说不得委屈了。

贾琏在旁笑道:你听见了?认儿子不是好开交的。说着就走了。宝玉留话:明儿你闲了,只管来找我。别和他们鬼鬼祟祟的。这会子我不得闲儿。明儿你到我书房来,和你说天话儿。我带你园里玩耍去。说着,扳鞍上马,在众小厮的前呼后拥下,动身去了贾赦那里。这里宝玉表现出一派居高临下长辈的范儿。

贾府内辈分在家谱上有严格规矩,乱不得。贾芸十八岁,也得叫宝玉叔叔。贾府子孙众多,除宁荣二公的嫡亲子孙住在宁荣二府内,因为嫡长子继承制,其余的都属于庶出,或者旁系子孙都住在贾府以外。也有不少像贾芸家这样挣扎在温饱线上下的,五嫂子跟宝玉、贾琏同辈。所以宝玉摆出长者派头。说他像自己儿子。宝玉此时应为十三、四岁。中国老话讲靠谱不靠谱,是讲人之根。正如贾芸说的:山高高不过太阳。干亲却是扭曲的社会生态。宝玉认贾芸做干儿子,贾芸拜在宝玉脚下,名义上是求教导、求照管,实际是求关照。听上去给人的感觉有些肉麻,还有些心酸。

贾芸的名字第一次出现是在秦可卿的葬礼上。那时他连一项单独的任务也没有。那以后,贾芸这个名字就消失了,再没有人记起他和他的母亲。直到第24回贾芸才正式出场。他一出场就在谋差事。这时候的贾芸已经鲜活灵动。在职场上,他已经能够凭借个人能力独立打拼,供养老母亲;情场上,他运气也不错,友情支持日久,爱情初次邂逅。

贾府这个大家族的旁系子弟要在府里谋个差事做,是很尴尬的事情。古代社会职业有限,好歹也还姓个贾,学手艺就有辱门庭,要做个小生意,本金难筹。像贾蔷、贾芹他们那样依附贾府,当然最好。若能谋得比较大的差事,不仅风光无限,而且可以有大把的银子捞取,甚至说不定一夜暴富。可是要在贾府内谋得一份差事做谈何容易。贾蔷是宁府正派玄孙,又与贾珍贾蓉交好;贾芹是母亲去凤姐跟前献殷勤,才求得差事。而贾芸,却只能靠自己,遇到困难也不能向母亲提起,他是个孝顺的孩子,他怕母亲忧心烦恼。

母亲没有收入,儿子在家待业,这样的家庭,日子肯定紧巴巴的。贾芸只是贾府的外围子孙,不能常来荣国府,而且进出也不方便,他的母亲也不能像贾芹母亲那样,跟凤姐打得火热,经常坐了轿子到凤姐跟前献殷勤,里头的事,他知道的太少。一开始他没有摸着门道找错了人,他以为荣国府当家人除了贾政就是贾琏,找他一定好使,于是他三番五次去找贾琏,低眉顺眼说了不知道多少好话,好在贾琏还记挂着这个远房侄儿已经来求了两三次。可是没想到,那个差事被凤姐撬去给了贾芹。事实面前贾芸学乖了,不管树上有没有枣,先打一杆子,有宝玉作干爹或许能管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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